回到蒹葭居,谭韵筝摒退了众人,坐在了内室的椅子上。
她起身,轻移莲步,从橱子最里层拿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竹筒,“啪”一下打开,倒出一个卷轴,再打开,赫然是《赏秋图》
她用手把玩着卷轴嘴角露出微笑。
今晚这出戏是她一手促成的。她当时那样信心满满地许诺在五日内绣出《赏秋图》,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此任务是无法完成的。
没错,五日内绣出《赏秋图》就是十个黄道婆在世也无法完成的。可是她一点也没有心急和心虚,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打算过绣这幅图。她也早就知道,这图是绣不成的。
从柳姨娘盗得的梨木箱子里拿出的那副满是水锈的画,是前几日谭韵筝自己依着原画作的赝品。绣娘们都是精于设计花样的,何况是天赋异禀的谭韵筝呢?虽说模仿的不是十成的相像,也有个七八分的神似了。加之自己特意将画放在极其潮湿之处,又弄了些水锈上去,这画在一般人看来,就是被损毁的真迹无疑。
要打垮柳姨娘,避免她以后在苏皖清生子时耍阴招,就要找一个家人齐全的时候,戳穿她的那些偷鸡摸狗的把戏。而今晚因苏皖清有孕,大家齐聚一堂用晚膳的时辰,就是最好时机。
而熟悉柳氏习惯于将自己偷得的物什放在梨木箱子里的这件事,则是上一世的自己无意发现的。所以她早就安排好了,让茯苓趁她不备,将自己画好的赝品塞入,在众人面前让柳氏输得体无完肤。
自己阴险毒辣吗?若是柳氏不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自己又如何有机可乘?一切就怪她自己太过贪婪毒辣。
而自己呢?可以在几日之后凭借手中这幅完整无损的真迹《赏秋图》成为谭家的大功臣,顺利赢得老太太的喜爱和大家的敬重,摆脱无用大小姐这个身份……这样,送自己去选妃大典必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解决了柳氏,赢得了老太君的喜爱,事事都在按照谭韵筝的意志顺利进行着。只有一点,她本以为谭月如会在今日柳氏东窗事发时受到牵连,没想到她居然能够为了自保做到六亲不认,将自己与柳氏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真真不可小看这女人啊……
谭韵筝一面把玩着真正的《赏秋图》,一面进入酣睡。在整个谭府都进入沉睡之时,只剩白露园里的一个身影正在奋笔疾书……
翌日清晨,谭月如就翻着自己原来收藏的花样和图纸,潜下心看了起来。上一世错过的选妃大典既然这一世决心要参加,那么自己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练习。自打重生之后,谭韵筝就逼迫自己每日看看绣样,熟悉熟悉针法,为的就是确保大选当天万无一失。
“姐姐这是在准备一个月后的刺绣吸引太子眼球吗?”
冷不防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谭韵筝只觉着自己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一抬头,就看见谭月如正笑嘻嘻地站在自己身后。
柳姨娘一个时辰前才被卖出去,走的时候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可这亲女儿可好,笑得和花儿一样。真真是冷血啊!谭韵筝定定看着眼前讨好似的笑脸,沉默不语。
可能是意识到谭韵筝的脸色不太好,谭月如尴尬得笑了两句:“我看茯苓可能是去膳房了,故而没有来通传便直接进来了。姐姐可是嫌妹妹惊扰了?”
谭韵筝心下冷笑。上一世自己对谭月如宠得无法无天,才使得她对自己这般无理。自己堂堂嫡女,为何要给她好脸色瞧?整治完了柳姨娘,是时候整治整治这个小的了。一定要在自己入东宫之前把她除掉。一个庶女而已,治她的法子多着呢。
“妹妹不请自来,所为何事?”谭韵筝不想和她过多牵扯,便板着一张脸,不耐道。
谭月如被谭韵筝这句话臊得面红耳赤。
她着实觉得谭韵筝变了很多。以往对自己可是纵容得很,可如今却是这般咄咄逼人。而且以前的她为了左尚钦隐藏自己的实力,心思完全放在男人的身上,独让自己出风头。可如今呢?居然这般认真地对待选妃之事,一大清早地就在研习花样。自己早在昨日的晚宴上就看出了不对劲,连夜写信与左尚钦商量对策,可没想到今日刚赶过来,就受到这般冷遇。
“姐姐何时与妹妹如此生分了?”为了自己的大计,谭月如还是立马堆起笑脸道:“昨日我与左公子提及姐姐在家宴上被逼迫入宫一事了,他叫我转为传他的意思。”说完便从袖口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谭韵筝。
谭韵筝懒得拿,直接把它甩到了桌子上,道:“还有别的事吗?”
谭月如被她冷漠的态度弄得愣住了。哪一次她接到左尚钦的信不是看了又看,哭了又笑的?如今怎会这样冷漠?
“左公子还叫我传达说,他一生只娶姐姐一人,叫姐姐先顶着家里的压力不要松口,他日后自会想出解决的办法的。”谭月如讨好地笑了笑,接着道。
哼,真真是虚伪的男人。让一个女人顶着家里的压力,这不是畜生才干得出来的事么?自己上一世真是瞎了眼,才错爱了他。她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女人面目可憎,便淡淡道:“柳姨娘才刚走,妹妹不去送送她反而在这儿操心姐姐的事。如此厚爱你说我应该怎么感激呢?”
一提到柳姨娘,谭月如的脸便挂不住了。这般羞辱谭月如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尝。可是不能在这个时候惹了眼前这位主啊!谭月如咬碎了牙往肚里吞:“那是姨娘咎由自取,这惩罚都是她应得的。”她面上依旧笑嘻嘻,心中却发誓:待得自己功成名就之后,一定要将谭家这帮子踩在自己头上的人碎尸万段。
谭韵筝心中冷笑,又和她随意扯了几句便打发她回去了。至于那封信,看也没看,直接扔进了匣子里。
过了几日,谭月如摒退了众人便和茯苓一起,将那副自己假造的《赏秋图》烧成了灰烬,准备再过几日就拿出真正的《赏秋图》当成修复好的献给老太君。这样一来老太君定会对她产生好感,自己也能真正摆脱无用大小姐的头衔。
傍晚里藏花阁那边便传来了消息,说是老太君觉得近日里谭府发生的邪门事儿太多了,便想第二日带着女眷去普陀山上的禅寺上几柱香,拜见拜见谭家的列祖列宗和各路菩萨,为谭家祈福。作为谭家唯一的嫡女,虽说是不怎么受宠,可这女眷里必然会有谭韵筝的名字。谭韵筝以往内是不信神鬼的,可自从重生的事情发生之后,渐渐也有些迷信鬼神之说了。而且这既是老太君的要求,谭韵筝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和茯苓连夜收拾好了行囊。
翌日清晨,三辆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了京都绣庄门前。
五月初的日子已是入了夏,微微有些闷热。谭韵筝身着一件鹅黄色的褂子,边上缀着月白色的茉莉,越发衬得她娇俏可人。
不一会儿,老太太和东篱就出来了,接着,家中颇为受宠的庶女也带着自己的丫鬟跟在后边。不出谭月如所料,谭韵筝果然在其中。看来柳姨娘一事,丝毫没有打击到谭月如在谭家的地位。她依旧是家中最得势的庶女。
“二姐姐穿上这身湘绣,可真真漂亮得紧啊!”年纪最小的六小姐谭月竹紧紧黏在谭月如旁边讨好道。
谭月如身上的那件桃红中缀着黑色湘绣的外褂,正是一个月前谭天麟从江南回来,带给谭韵筝的。谭月如看着很是喜欢,于是谭韵筝便送了她。
谭月如听着夸赞,心中很是受用,表面谦虚道:“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竹儿若是喜欢,尽管去我白露园里挑!看上了哪件便是哪件。”一群女人听后纷纷赞赏谭月如的大方,而将真正的嫡女冷落在一旁。
谭韵筝心下冷嗤,和老太太一同坐上了为首的马车。正准备启程,东篱却掀开了帘子急忙上来道:“老太君,今日一共来了十位女眷,后面的两辆马车加起来还差一个位置呢,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月筝和空荡荡的座椅,想也未想就道:“如此,便叫笙丫头过来吧。”
原来谭月如受宠的程度已经如此之深了啊。谭韵筝心下讶异,却也认为这是在情理之中的。谭月如自十岁之后,每年都在京都绣娘大赛中夺魁,在这个以刺绣业为主业的嘉仪国,和以刺绣为立家之本的谭家,拥有这样的女儿本就应该视作骄傲。加之谭月如为人颇有心计,自然将全家上下哄得服服帖帖。上一世的自己过于粗心,才未发现谭月如的工于心计。否则一个娘家家道中落的庶女,如何能够有今日的地位呢?都怪自己上一世太无能。
谭月如上车后便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和两人拉起了家常。可不知为什么,谭韵筝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里总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在煎熬中度过了两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普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