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澈醒来时,有些发蒙,这冥界不分白天黑夜,总是灰蒙蒙的一片,让她有种错乱的感觉。她在睡梦中时便听见沙沙的翻书声,醒来果然看见修源在她床前不到五尺的地方看着书。她记得进来这房间时,看见哪里摆的是一个软榻,现在不知什么时候被修源换成了一方矮桌,他此时正端坐在桌前,背对自己,看着一点典籍。玄澈就这么看过去,大概能看见他看的是一些案例文件和历代的记录。玄澈从背后看他,果然出来历练一番还是好的,现在的他,早已没了从前的稚气,从背后看去,倒也像模像样。只是不知道,他来的这些时日,见过他的父母没有。
玄澈看着他的背影,刚要发问,他却头也不回的淡淡问了几句“师父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难道还要装睡?”
玄澈心中暗叹:这徒儿果然越发精明了,倒是有几分她的影子。不过,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修源翻书的手顿了顿,仍是头也不回道“师父睡觉的时候呼吸声极轻,清醒的时候反而稍重一些。”
“不错,观察的挺仔细的。”玄澈叹道
她听见修源的浅笑声“同师父睡了这么多年,这些必然是知道的,不过恐怕你自己也未必知道这些变化吧。”
玄澈亦是淡淡一笑“我自己睡着了,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事。”顿了顿,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修源一边翻书一边回道,“不算太久,这是第二天下午”
玄澈点点头,心里有了些分寸。看来自己的身体还不算太差,用这截时之法替他驱了鬼毒,只睡了一天而已。
她又看看她的背影,其实她想问问他有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屋内只听得见他缓缓翻书的声音,还有他偶尔落笔批文的声音。
许久,修源起身,拿起手边的一叠公文,往门口走去,开门之后,他站在门口,对着门口的侍从低声说了几句,便回身进屋了,进来时手里的公文已空空如也。
修源看她躺在床上,魂魄已重新变的明亮,一双黝黑的瞳孔正定定看着自己,便轻声问道“师父是想问九天伯伯和半月伯伯的下落么?”他以为她是担心九天半月的安危,想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却不知道,她想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是另一件事。
玄澈见他打破沉默,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见了你的亲生父母没有?”
修源听见她的问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转过身,坐在了桌子旁边,继续看书,处理公务。玄澈知道,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明阳和杨回知晓他来了冥界,定会前来相见的。他虽然自幼离开父母,毕竟血浓于水。当年他出生第二天便被她抱走,他的生母-瑶妃杨回,定然想他想的快要发狂,此番见面,就算他与父母感情不深,但见着自己母亲流泪哭泣,思念自己,忽忽如狂之时,也不可能不动容吧。她与他虽然是师徒,但她究竟是个外人。
修源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静坐着,背对着她,也不说话。玄澈也不说话,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亦或者是,他的抉择。
过了许久,玄澈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却听见了修源低低的声音“师父一直不曾对我说过,原来我的爹爹和娘亲是九重天上的天帝和他的宠妃啊。我到了冥界两天左右,就听得地藏王菩萨前来对我说,天帝与瑶妃杨回要见我。我那时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只是不敢确认,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寻常仙家之子,却没想到自己爹爹却是那九重天上的天帝。”他停了许久,似是在思考什么,又像在忍住什么的,半晌,才淡淡对她说了句“师父,放心吧,既然我曾答应过你不离开你,便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变化就出尔反尔的。”
玄澈听得他这话,心里有些高兴,也有些惆怅。她知道自己自私的很,只是自己好不容易选定了他,再让他回天庭去做什么太子,是不合算的。不过既然有了他这句话,自己的担心显然也是多余的了。玄澈不愿再干扰他办公,复又沉沉睡去了。
修源听得身后的她呼吸渐轻,知道她已入梦了。握着笔的手,也渐渐收紧了。天知道他这个决定做的有多艰难,那日在未见爹爹和娘亲之前,他心里想着,绝不能和他们回去,抛下师父一人。但是在见了自己的娘亲之后,他却变得犹豫起来。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就这样坐在那里,见到他来了,也没有丝毫动容,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可是他忘了,自己是天机子,是能看穿一切的天机子子,尽管她不对自己投来一个温柔的眼神,也不对自己说一句话,可是他还是看穿了她心中强烈的渴望。她表面不懂声色,可是心在流泪,在滴血。她与她的夫君,那个同样高高在上的男人,在地藏王的府邸内住了一晚上。他晚上偷偷潜入她住的地方,化做一只迦陵鸟,站在她窗前,看着她,看着她痛苦,她一面痛苦一面叫着她给自己取的乳名,一面嚎啕痛苦。他觉得自己也快要哭了,他听着她身边的侍女红着眼问她为什么不把他带回天庭,她那样绝望的眼神,她看着那个名为容华的侍女,一字一顿的说,你以为他会同意?我宁愿难过死,我也不愿意再低三下四的去求他了。我当初求他求的够久了,泪也几近流干,可是他还是不声不响的把我儿子抱走了,呵,为了那个女人,值得么。我宁愿不要他的恩赐,也不要再向他求饶。他站在窗外,分明看见了这个女人眼中的恨意,那样的深,那样的沉。爱之深,责之切。
他听见自己的娘亲对侍女说,那个女人把他教育的很好,温文儒雅,从容不迫,作为母亲的,见到自己儿子过得不错,还有什么奢求呢。她说这话时,眼里有他不忍直视的温柔,与他刚才的冷漠阴鸷判若两人。这是他的娘亲,想他入骨的娘亲,他很想去拥抱她,他很想去给她尽孝。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她的娘亲再苦,也有自己作为天帝的爹爹在身边,而他的师父,如果自己离他而去,她就什么也没有了。一个是生他的,一个是养他的,他终于选择了养他的那个女人,他更不忍心她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