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一夜,阿靳不见任何消息,也不见土匪送来勒索信。阿淞彻夜难眠。天色刚刚放亮,土匪改变趁着夜色掩护出山的策略,袭击安平村。阿淞慌慌张张摘下长枪,正要召集村人迎战。一拉开门,一支手枪顶住他的额头。阿淞的鲜血往上涌。来人正是阿靳。阿靳冷笑,说:“阿爸,孩儿不孝,你先给我把枪扔了!”阿淞好像做着一个噩梦,勃然大怒:“兔崽子,你反了?!”阿靳把父亲丢在地上的长枪踢进沟渠,难堪地说:“阿爸,你每次见了我,不是催促我娶媳妇让你抱孙子吗,我……”阿淞气咻咻说:“我这么做,是为了你这个兔崽子,难道说我有错吗?!”阿靳哑口无言。
原来,与阿靳杂货店同一条小街不远,有一家当铺。当铺老板有个模样俊俏的女儿。这是土匪安插邑城的窝点。老板与女儿并非真的父女俩,只是掩饰身份而已。阿靳迷恋了女匪。有天,乡下归来的阿靳,无意间对女匪说起安平村兴建碉楼之事。女匪咬牙切齿说:“你回去,选择安平村碉楼举行落成仪式的前一个晚上,将碉楼炸毁,让乡巴佬尝尝我们的厉害!”起初,阿靳犹豫不决。女匪恶毒地说:“你不干可以,从此以后你休想上我的床!”阿靳心凉了,认为假若失去这个女人,他的世界一片黑暗,生存亦没了意义。当晚,阿靳借口诱骗壮丁打开碉楼的铁门,让跟随在后面的土匪扑了进去。
这时,邻居的人恰好听到了阿淞父子俩的对话,才明白阿靳是个混蛋。他搬起一块石头,悄悄爬上屋顶,企图寻找机会砸向阿靳头顶。阿淞并不知道邻居的举动,只想到阿靳丧心病狂了,对他说什么亦徒劳无益。他的右手摸到裤腰,裤腰藏匿一把磨得雪亮的匕首。半年前,阿淞曾经凭借匕首割断了一头野狗的喉咙。阿淞平静地说:“阿靳,或者说我要抱孙子的愿望太强烈,难为了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被那该死的女人害了你。可耻的女人,不配做我家的媳妇,不配!”
两颗泪水,滑下了阿靳的脸颊:“阿爸,我……”阿淞长叹:“坏女人伤害的是你阿靳一个人,你伤害的是我们安平村两三百父老乡亲哟!”他话音一落,手上匕首闪电般插入阿靳胸脯。
同一时刻,阿靳顶着父亲额头的手枪响了,却是空空的。阿靳惨笑一声:“阿爸,对不起你,炸毁碉楼那一刻,我……我后悔了……”
新娘
上世纪二十年代,邑县。南洋华侨阿远携带怀孕的妻子阿媚回乡探亲,途中遭遇土匪。阿远拼命救护妻子,土匪放了一枪。阿远醒来后,一切风平浪静了。时间一天天过去了,阿远不闻阿媚丝毫音讯。这么一来,阿远想到阿媚大有可能与他阴阳相隔了。
日月如梭,五个年头了。从前在南洋只懂做生意的阿远,已成为守护村子碉楼的自卫队队长。村人谁也不敢小觑阿远,阿远在激愤之下练出了一手好枪法。有次,土匪借着风雨交加的夜晚,划船过河,企图抢掠。阿远枪法奇准,打得土匪抱头逃窜。阿远成了村子一带的传奇人物。
老村长的女儿阿韵,长得清秀,善解人意。有天,老村长直截了当对阿远说:“如果你愿意,我将阿韵许配给你!”阿远赶忙说:“阿韵确实是好女子,凡认识她的人都喜欢,可我……我不敢想……”老村长声调一高:“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我现在问你喜欢不喜欢?!”阿远吞吞吐吐:“我……我当然喜欢,可我……我有了妻子阿媚……”老村长放声大笑:“你重情重义很好,可多个年头过去了,你牵挂此事干嘛?”阿远叹息:“我记挂阿媚腹中的孩子……”老村长看着阿远的脸颊说,“你娶了阿韵,她可以替你生一大堆孩子,那时我这个外公忙不过来呢。”阿远苦笑:“阿韵同意吗?”老村长豪爽:“如果她不同意,你用八头水牛也不能拉她回头!”当晚,坐在碉楼角落的阿远,心内却交织着甜酸苦辣。
过了几天,鞭炮声响彻了良南村。洞房花烛夜,阿远揭开了阿韵的红头巾,幸福地拥抱在一起。
次天一大早,阿远与阿韵仍然沉醉在甜蜜的爱河。一个带着女孩子的憔悴女人,却敲响村子一户人家的木门。消息,很快传到阿远的耳边。阿远与阿韵急急赶到村口。阿远惊喜交加,女人果真是阿媚,她牵扯的女孩子四五岁。起初阿媚的目光激动、欢喜,但迅速暗淡下来。“我想……我应该离开……”阿媚低头说了一句话,冲着阿远弯了弯腰,转身拖起女孩子欲走。女孩子不动身子,天真无邪地说:“妈妈,你不是说找到我爸爸了吗,为何不见爸爸就走了呢?”阿媚的两行泪水淌了下来。女孩子继续说:“妈妈,思思想见爸爸哩。”阿远的眼眶,溢满了泪水。冷风,击打在场的知情或不知情的人们的脸。阿韵叹了口气,拉紧阿媚与女孩子的手说:“阿远,这条村子有她们母女俩的家,她们还能到哪儿去?”说罢,阿韵呜咽走开了。阿远脸色苍白,他瞧着阿韵的背影,又看看阿媚母女俩,双手紧抱脑袋蹲了下去。
油灯下,女孩子怯生生的不敢叫喊爸爸,阿远也不敢接触阿媚的目光。那年,土匪将阿媚掳进深山,打算留作人质。土匪头目却瞧上阿媚,吵嚷着娶阿媚为妻。阿媚宁死不从,说她怀孕了。土匪头目才暂时熄灭心头欲火。然而,土匪头目舍不得放弃阿媚,在她的孩子出生后,一门心思娶阿媚。阿媚替女儿起了名字叫思思,含义在于永远思念阿远。她曾经想过跳崖自尽,转念之间想到自己寻死容易,但土匪头目绝不会放过思思。阿媚这才忍辱负重,苟且偷生。早些日子,深山土匪内讧,阿媚趁机带着思思逃离匪巢。此刻,阿媚不再流泪了,真情地说:“我既不怨你也不恨你,今日你重新娶了新娘,换了谁人也没有错。阿韵是好女子,我祝福你们白头偕老。我的父母亲还在南洋那边,我带着思思返回南洋吧。”阿远心里有太多的话,却无从说起。他拉紧思思的小手,说:“好女儿,叫我一声爸爸,好吗?”思思坚决地摇摇头,一头扎进妈妈怀里。阿媚也不说话了,她轻轻搂抱女儿,嘴上哼唱一首童谣。渐渐地,思思沉浸于梦乡。一整夜,屋子的木门大大地打开,坐在风中的阿远与阿媚沉思默想,直至雄鸡欢快地发出鸣叫。
天亮之后,老村长匆匆忙忙赶来,对阿远说:“阿韵千叮万嘱,要我这个时候才能告诉你。她说她一辈子只会爱你……”阿远迷茫地说:“阿韵呢?”老村长望着门外:“她说她到南洋去了,希望你与阿媚,女儿思思好好生活下去。”阿远吃惊地站起来:“阿韵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老村长瞧了一眼天色,惆怅地说:“我的傻女儿哟,她说这是她最好的选择了。她还说,如果有来生,她下辈子才做你的新娘!”阿远悲伤,一把将阿媚和思思拥在怀里。阿媚推开阿远,催促道:“我是你的妻子,阿韵……她是你的新娘呵!”
阿远牵着阿媚和思思奔到码头。可一条驶往南洋的木船,已经消失在水天相接处……
星光稀疏
阿六二十有六,七兄妹中排行第六,村人直称他老六。这晚的风好大,野草起伏。阿六摸出村子,向五里路外的顽敌据点走去。心里窝的一团火,使他失去理智并决意要作一次奸细。而顽敌压根儿料不到,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竟然隐匿一支红军连队。阿阳就是红军连长。
阿绒人长得漂亮。村人说,阿绒犹如一朵花,走到那儿都亮堂一片。当年,阿阳与阿六在一条村子,两人同一时候爱上了阿绒。不过,日子一久,阿六发觉,阿阳在阿绒心上,位置显然比他重要很多。许多个夜晚,阿六仰望天空稀疏的星星,发愣的站了大半夜。
有个清晨,阿阳敲开阿绒的门,说他参加红军去了。阿绒苦苦挽留,但阿阳意志坚决。三四个年头过去了。半年前,有人告诉阿绒,阿阳已经阵亡在打顽敌的前线。阿绒悲痛欲绝,她拿了根绳子,选了村子后山的一棵大树打了结,流着泪要追随阿阳。幸好阿六及时赶来,将阿绒从死门关拉了回来。自然而然,阿绒成了阿六的老婆。
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今天上午,阿阳率领一支红军部队出现在村子。原来上次阿阳并没有战死,只是受了重伤。现在阿绒与阿阳见了面,悲喜交加。阿六的心脏一跳,整整一天不敢归家。傍晚,阿六愁眉苦脸蹒跚村外,恰好遇见村里的无赖阿逐。阿逐从小到大好吃懒惰,至今光棍一条。阿逐追逐后面纠缠,恳求阿六给他一支烟。阿逐呼出一口又一口烟雾,用乐颠颠的口吻说:“阿阳回来了,你阿六像我一样,要打光棍啦!”阿六愤愤不平,骂道:“你老娘的乱七八糟说什么屁话?”他恶狠狠踹了阿逐一脚,顾自走去。
阿六怏怏不乐往家里的方向赶。阿逐说过的话,却不停触动他的隐痛。他不由自主地将耳朵贴近自家窗口。阿阳不在他们家里,而阿绒的长吁短叹飘满屋子。阿六胡乱猜想,心里说阿绒要离开他了。
风,扑打阿六冷漠的脸孔。阿六回头望了村子一眼。村子静悄悄的,偶尔才有婴儿的哭闹声。阿六绕过红军设下的岗哨,沿着陡坡走进一片树林子。树林子里面,嘈杂声阵阵。忽然,阿六听到阿逐与他人的对话。阿逐讨好的语气说:“大老爷,小的绝对不敢骗你,真有红军藏在我们村子呢!”应答者口气凶残:“他娘的,这村子的人窝藏红军,不管男女老少,一个也不能放过!”阿六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噤。
阿逐才是奸细!一下子,阿六醒悟自己有过的念头多么愚蠢与可耻。他之所以计划当奸细告密,还不是担心深爱着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抢走吗?可顽敌说了,不管男女老少,一个也不能放过。这么一来,村子百多口人以及阿绒,能够逃脱今晚的灾祸吗?我拿全村人的生命开玩笑,不是人了!算了算了,就算阿绒作了阿阳的女人,由得她吧!沙尘扑进阿六嘴里。他拼命地忍耐,免得咳嗽出来。
顽敌的脚步声愈来愈响。阿六又一次仰望天空稀疏的星星,嘴角掠过了一丝怪异的笑容,然后毫不犹豫地提高声调:“阿逐,你狗娘养大的,你竟独自领赏来了?!……”话音未落,顽敌全被吓得倒伏在地。阿逐听出阿六的叫声,松了一口粗气,不满:“阿六,你再胡乱叫嚷,子弹不长眼,大老爷一枪将你嘣了!”
很快,一大帮顽敌端着上了刺刀的长枪,团团围住了阿六。阿六大大咧咧,直截了当对顽敌头目说:“我也是领赏来的!”他抬手指着阿逐说,“这小子动作比我快,夺得头功领赏来了。”阿逐幸灾乐祸说:“大老爷,阿六并没有欺骗你,他的老婆被红军连长抢走了。”顽敌头目当下明白。他哼了一声:“嘿嘿,自称正气清明的红军连长,也要人家戴绿帽子哟?”他眺望村子的方向,冷若冰霜地说,“杀了,全给我杀了!”
晚风好大。阿六走在前面带路。渐渐地,一大帮人走近红军设下的岗哨。突然,阿六用尽吃奶的力气高呼一声:“红军大哥,顽敌来了,给我开枪呵!”他的呼喝,震撼了寂静的乡村。接着,阿六掏出绑腿的一柄匕首,极快地捅进奸细阿逐的心窝……
村子的后山坡上,阿绒跪在阿六的坟前,哭诉了一夜,任何人劝告也不听。唯有稀疏的星光,洒满了她的身影。
过了一段日子,村人才了解了大概。原来,阿绒沉痛而饱含深情地泣告阿六:“阿阳也爱我,可他是红军,他怎么会破坏我们的幸福呢!”确实,阿阳仅仅在村子逗留一夜,就率领部队北上抗日去了。压寨夫人
民国六年(1917年),邑城百余里外的大隆山藏匿着一群土匪。土匪头目是女人,叫单眼英。她本来生活在富裕人家,读过书。十五六岁那年,土匪将她掳进深山。匪首要她做压寨夫人。她不从,成天傻乎乎仰望漂浮的白云,寻思机会逃跑,不小心摔下山崖。她保住性命,左眼睛却瞎了。匪首依然如故,对她百般宠爱。日子一长,她认命了。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有次匪首下山抢掠,脑袋给村人用锄头锄掉半片。长相秀丽的单眼英,自从被众土匪推上山大王的位置之后,却活脱脱变为另一个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单眼英尚年轻,总想有个男人陪伴身边。可她认为手下土匪粗俗无礼,瞧不起其中任何一人。
有天,土匪探子禀报:山脚下的大礼村,有个年轻人刚刚从南洋回来。年轻人英俊帅气,很有学识。今次回乡,准备与一个女子成亲。单眼英喜出望外,她乔装打扮一番,冒险混进大礼村。果然不出所料,南洋华侨二十六七岁,英气逼人。单眼英毫不犹豫看上了这个叫阿镭的年轻人。
冬夜,月色凄清。单眼英派出一股土匪摸进大礼村。土匪首次既不杀人也不劫财,偷偷摸摸攀上阿镭家的屋顶,合力揭开铁护栏,利用绳子吊入屋内。阿镭的父母亲睡梦中根本想不到,他们的儿子已经被土匪掳进了深山。
阿镭拉开罩紧脑袋的黑布。山洞里面,盏盏煤油灯悬挂四壁。大小土匪排立,令人不寒而颤。阿镭吃惊不小:“你们……为何把我掳进山里来了?”单眼英眉开眼笑,说:“小女子叫单眼英,你听过了吧?”阿镭脱口而出:“你……你真是单眼英?!”单眼英放声大笑:“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这儿无一人敢难为你!”她走了过来,柔情万分地说,“我想……你做我的压寨夫人哩。”一下子,阿镭悟出了单眼英的用意。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什么压寨夫人,我不干!”单眼英眉头一锁,片刻恢复了笑容说:“做压寨夫人有什么不好,我一辈子服侍你!”阿镭摇了摇头,说:“你不是不知道,我是男人,怎么能作女人呢?”一大帮土匪笑了。单眼英冷若冰霜盯了他们一眼,才说:“这里的男人都是我的手下,你只能作我的压寨夫人。”
阿镭怏怏地垂下脑袋。单眼英抬手轻拍阿镭的肩膀,说:“很多人盼做我的压寨夫人也来不及,为何你不愿意?”她再次笑容可掬地说,口气却包含杀机,“我不杀你,可我这帮兄弟做不到,一人一枪,你的脑袋还不是……”阿镭瞅瞅单眼英,惆怅地说:“我好不容易从南洋回来,要与一个女子结婚。她等待我足足六个年头呵!”单眼英斩钉截铁说:“我立即派人杀了她,这问题不是解决了吗?”
阿镭盯住单眼英,说:“假若你杀了那女子,我更不能做你的压寨夫人了。”
单眼英缓了一口气,叹道:“为了你,小女子我不如再作一次好人吧!”
这次,单眼英派出的土匪遭遇了村人的埋伏,死伤了六七人。但众匪明白不完成任务回去也是死,只能拼命冲进村子,最后将阿镭的未婚妻阿桦抢进山。
冷风,抚弄单眼英笑逐颜开的脸庞。她得意洋洋说:“阿镭,现在你应该满意了吧?”阿镭无可奈何,点了下头。躲藏在阿镭背后的阿桦,努力露出半边脸,硬着头皮对单眼英说:“你要阿镭作你的压寨夫人,那么……我要做阿镭的压寨夫人……”单眼英头一次露出真女人的笑容:“好,我不嫉妒你,你也不要嫉妒我,我们之间谁也不要嫉妒谁了……哈哈哈!”
当天晚上,单眼英在深山大摆宴席。多年来,她何曾有过今天的开心?单眼英醉了,仿佛看见朵朵彩云缠绕身边。她情不自禁地说:“阿镭,告诉你我一个秘密,我从小到大都喜欢仰望白云呢!你看你看,朵朵彩云正在陪伴我们呢!”她贴近阿镭的耳边说,“哈哈,实在上我才是压寨夫人呢。我们一辈子在一起了!”她扫了阿桦一眼。两个女人的目光接触了,阿桦却大胆的不想避开。
天亮之后,酒醒了的单眼英,美滋滋地欲拉阿镭出洞看彩云。很快,她的心脏沉到了冰洞。守护山门的土匪,慌作一团奔来报告:阿镭与阿桦意图闯出山门,后来见无法如愿,双双走到悬崖绝壁,跃向漂浮而来的一朵彩云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