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下的厮杀声震得宫殿的屋脊都发出呜呜的闷响,她提起眼睑,再看一眼这个曾经给她无数欢声笑语的楼阁,那鎏金的屋脊阐释着这个积年的王朝的富贵与奢靡,窗格里的金莽早已暗淡了双眸,徒留着与这个王朝同样的无望的怒吼,丈宽的屋宇此时却小的连她的呼吸都压抑的难以舒展,她不曾留恋这透着纸醉金迷的气息的一砖一瓦,只是手里紧攥着一个铁做的圆环,那是屋外那个已经废弃的秋千上的铁环,然而此刻,那双纤细的手却没有任何温度来温暖它,因为此刻的他尚在腥风血雨中厮杀,而她也知道,死亡是早晚到来的,所以才执意留下,她那文弱的父皇早已携着其他妻妾落荒而逃,江山易姓指日可待,而他却依旧在为谁厮杀。
留下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等待的只是彻彻底底的绝望,而绝无一丝希望。她的眼神从悲伤到绝望再到无神,脑海里浮现着他厮杀的样子,每次脑海中浮现他负伤的瞬间她就眼神一下惊觉,站立或是挺直身躯,再慢慢坐下,眼神慢慢暗淡。她所等待的只是城破的那一刻,刀戟声不再嘶哑的那一刻,他仰天长啸或是轰然倒地那一刻,不求能见他最后一面,只求今生能死在他身旁。提起裙边走上城楼,却背椅栏杆,一言不发。她似乎都能闻到血的味道,抑或不是,她早该丧失了各种感觉才是,就连不远处的厮杀声都慢慢变得模糊,慢慢地回到五年之前,那个时候,在这个地方,这个角度,她第一次见他,那时,楼下的阵阵铁骑是士兵路过的整齐步伐,那时他少年英才,随父觐见。也是这个角度,也许她回过头,就能在同样的位置看见他,而她却没有,她不想让回忆的美好被现实的血腥惊醒,不想当年刻骨铭心的一幕骤然替换成他英雄末路的悲壮。那时候,他们不谈爱情,但是他们都懂。她为他留守,他为她厮杀。一向坚强的她终于还是模糊了双眸,从他请缨的那一刻到现在她第一次哭了。
她知道她的骄傲,弃城后绝不苟活,他知道她的骄傲,即便粉身碎骨也不能让别人践踏这座城池的尊严。可他,虽然出身武将世家,却毕竟是一代文侯,而温润如玉的他也只肯为她将一席白衫换为金盔铁甲,也只肯为她将文扇墨轩换为金戈铁马,他终于还是将一生的风流不羁输给了她。
回忆迷失了天幕,她似乎看到一席白衫款款而来,腰间系着她编的红缨,收了手里的桃花面扇,却见不到他的样子,只见他由远及近却依旧模糊的走着,“灵月”,她恍惚一怔又回到现实,她知道那是他,只有他不称自己为公主,而此刻,再听他叫一声自己怕也是不能了吧,她还是回了头,不是她胆怯于血染长空,只是怕四目相对时,在他眼中看见本不属于他的悲哀。尸横遍野,真的是尸横遍野,这个只有在书册中出现的词汇竟真的如此真实,那些交叠的尸体,那些殷红的血迹,那些昨天还鲜活的生命,而今都在蓬蒿掩映中留下人生中最后一个痛苦的表情。本已模糊的双眼此时早已潸然泪下,国之将亡,这些为国尽忠的灵魂怕是无人安葬,终有一日成为没土的白骨吧,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她恨自己身为女儿身,不能厉兵秣马,给这个国家以安定,给这里的人民以安康。可是此刻,她的心里更多的是他,那个为了她请缨上阵的他,她并没有以相同的角度看到他,但她能清楚的听到城墙下他厮杀的怒吼,仿佛这烦乱的战场全都安静下来,只有他的声音能传到她的耳中。
如果再回到昨天,她会不会阻止他的请缨,和他一起隐居山野,闲云野鹤,如果再给她重来一遍的机会,她还会不会爱上他不羁的灵魂,如果再回到五年前,再重新看一眼那个意气风发的他,她会不会放下她的家国之念,同意他的空灵之道。
眼前再一次模糊,一席白衫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