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峰
早晨天还没亮,父亲就起床了,把头天晚上蒸好的两个馒头和装满冷开水的塑料瓶子悄悄放进绿色的挎包里,背起匆匆离开了家。
父亲卖报有几年了。我多次劝他别去卖报,退休了就在家里享享清福吧。他总是说:“等你成家以后,我就不卖了。”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样说。报纸批发站距家很远,父亲总是风雨无阻地第一个到达。
送报车一到,早已等候的报贩就蜂拥而上,将一摞摞的报纸争先恐后地往自己的挎包里塞。他们当中有下岗工人、进城打工的农民、辍学的小孩。父亲挤不过他们,只好站在一边。批发报纸的老板挺照顾父亲,每次都给父亲留着一摞。
拿到报纸后,报贩们就迅速四散开去,在大街上吆喝起来。父亲通常不在大街上卖报,因为街上的报贩太多,他把报纸拿到在市区和市郊间往返的铁路通勤列车上去卖——父亲是铁路退休工人。
车上报贩不多,只有两三个,比起大街上来说报纸要好卖得多。父亲左手腕托着一张硬纸壳,上面交错叠放着各种报纸,在上下班的职工和旅客当中不停地来回穿梭和吆喝叫卖。
通勤车比起正式旅客列车来说,既破旧又肮脏。冬天车厢里直灌着凛冽刺骨的寒风,父亲的双手长满了冻疮,裂开了冰口;夏天车厢被烈日烤得发烫,父亲的衬衣上有一圈圈泛黄的汗渍,豆大的汗珠从满是皱纹的脸上淌下来。列车沿途有6个站。为了多卖几份报纸,每次列车徐徐进站还未停稳,父亲就从车上跳到站台上,趁停车的几分钟,向站台上候车的旅客和列检所、信号楼、候车室正在当班的铁路员工卖报。
通勤车经常停车不靠站台,健壮敏捷的年轻人上下车都感觉费劲,何况像父亲这样上了年纪、手腕托着报纸、肩上背着挎包的老人。下了车跨过钢轨还得爬高高的站台。父亲站在路基上爬不上去,就只好先把托着的报纸和挎包推上站台,然后用双手支撑在站台的水泥地面上,抬起右腿颤巍巍撩上去,接着埋下头伛偻着腰,身子向左微倾,几乎贴在地上,使尽全身的力气慢慢地爬上站台。
若遇列车交汇,父亲还得在站台上等着其他列车进站后,向刚刚下车的旅客匆匆兜售。有时,为了从一个站台转到另一个站台,争抢时间,父亲还得从一节节车厢腹部底下钻越。当列车重新启动时,父亲又笨拙地跳下车。这是非常危险的动作,弄不好身子就会被卷入车体底下,被滚动的车轮碾成齑粉……
父亲的早餐都是在车厢里忙里偷闲吃的。我每天也要乘通勤车上班,时常在车厢中遇见父亲。有几次我看见父亲气喘吁吁地坐在一个旮旯的椅子上,左手捏着干冷的馒头,右手握着塑料瓶,一口馒头一口水,艰难地咀嚼着,不时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汗珠。看见父亲疲乏的模样,我心里酸酸的,就对父亲说:“我来帮你卖吧。”父亲摇了摇头,慈爱地说:“好好去上你的班吧!别耽误工作。”父亲每天早上天不亮出门,中午回到家里随便刨几口饭后小憩一会儿,下午又出门卖报,直到暮色苍茫才蹒跚着回到家里。父亲天天如此来回奔波着,似乎不知疲惫。
有一天,我告诉父亲我准备结婚了,父亲非常高兴。他从旧柜子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包裹,一层层打开,拿出一张存折郑重地递给我,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啊!我和你妈妈都已经老了,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这里有3万块钱,是我的退休工资和多年卖报纸的钱积攒下来的,你拿去用吧!再加上你自己存的钱,到单位上去买一套房子。今后你们小两口好好地过日子吧!”霎时间,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我止不住自己的伤感,眼眶噙满了泪水,转过头悄悄拭干——我终于明白了父亲以前说过的那句话。自从我结婚以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卖报了。
感恩心语
退休了的父亲不好好在家享清福,不管严寒酷暑地卖起了报纸。在父亲看来,卖报的辛劳和儿子今后的日子比起来是不值一提的,儿子有了好的归宿,做父亲的才肯放下身上的那副重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