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市关于潘仁和要调走的消息传了一阵，渐渐平息下来，可是紧接着又有新的传闻开始流行。先是有人传旅游局的马世龙局长在一家宾馆里嫖娼被公安抓了起来，后来又有说河东县县委副书记刘彪和包工头在一起赌博，有人向市纪委作了举报。特别是关于马世龙的事，说的人绘声绘色，听的人津津有味，就连公安局的人是怎么得到情报，怎么暗中包抄又破门而入，最后又怎么突击提审，甚至连马世龙被抓时是不是穿了短裤以及那个妓女的文胸是什么颜色都讲得清清楚楚。由于这两个人也被排进“八豹”的圈子，大家在言谈中便又会有神色诡秘的表情流露。不用说，这种诡秘的神色后面是有所暗示的。在领导干部身上发生了这样的案子，照理是会受到党纪和行政处罚的，但有一次河阳电视台播放了一条有关玉笏山梵音寺做法事的新闻，却又见马世龙代表河阳市旅游局亲临寺庙“指导”，而且“亲切接见”了寺里的住持海会和尚。虽说电视里马世龙的神态显得有些疲惫，但有关他被抓起来了的传闻很快就不攻自破了。
马世龙究竟有没有问题，尹凡虽然身在组织部，一直也不是很清楚，听着外界传来传去的消息，包括同学、老乡和熟人打来电话询问，尹凡被弄得将信将疑，为了在别人下次询问时能有个大致准确的答复，尹凡有时也会去关注一下领导的脸色，看看能不能从那里得出一点什么来。但无论是潘部长还是杜南、李根水或者于是之、刘浩们，都没有流露出任何可以让人猜测的表情。
关于马世龙的真实的情况，尹凡是在有关的传闻已经平息了一段时间以后，才从干部监督科的同志那儿知道了一些。
马世龙在两个月前确实发生了一件事，但与传闻所说的却有很大距离。马世龙自从担任市旅游局长后，经常到河阳市一家涉外旅游宾馆去，先是开会、搞活动和接待上面的客人，宾馆从老总到服务员都认识了这位说话既随便又严苛，同时很喜欢讲派头的上级领导，而马世龙对宾馆里的部分人也慢慢熟悉了。宾馆客房部有一位长相十分漂亮，颇像电影明星的女服务员叫万丽莉的，小嘴也很甜，马世龙第一次去，就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后每次再去，马世龙都会左顾右盼，看看身边的服务员有没有万丽莉。宾馆经理察言观色，早窥出马局长的心理，因此只要马世龙来到宾馆，无论万丽莉是否当班，经理都会把她叫来替马局长服务。一来二去，马世龙竟然对这个叫万丽莉的丫头产生了无法排遣的留恋，以后不管有没有工作，马世龙只要手上得空，都要跑去宾馆。宾馆经理见马局长常来，心中甚喜，干脆给他在宾馆专门开了一间房，就这样，万丽莉和马局长顺理成章地上了床，再以后，万丽莉也就不再从事服务员工作了，而是调到宾馆办公室，成了一名行政人员，但只要马局长一到宾馆，万丽莉还是要来替局长“服务”的。
马局长与万丽莉的关系很快成为宾馆人人皆知的事情，但如今对于官员养“小蜜”之类的传闻大家听得多，报章上也常有披露，只要不牵涉自己，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愿去当好事者，又没多吃一份盐，去管那些闲事干啥？这件事最终闹出来，是宾馆一个停薪留职多年的职工引起的。
原来虽说是涉外宾馆，但早先不过就是市政府的一家招待所。改革开放以来，由过去的吃大锅饭改为成本核算，招待所的经济效益一直不好，后来连发工资都有困难，招待所有些职工就去自找出路，停薪留职。其中有一位叫吴良的，本来就属于桀骜不驯一类的“刺头”，他早就不愿干锅炉工的活了，有个朋友招他去合伙做生意，他于是连招呼也没打就离开了宾馆，这一去至少也有十年功夫了。可是，招待所改成宾馆后，效益只好了那么一阵子，又开始滑坡，最近正在旅游局的指导下实行进一步的改革。这一次改革是将现有职工做清理，到年纪的部分职工提前退休，不到年纪的可以买断工龄走人。宾馆管理层已经酝酿了一份名单，吴良作为早已离开宾馆的职工，被排除在各类人员的名单之外。但宾馆领导没有想到，吴良虽然人不在宾馆，但对宾馆的消息却了解得清清楚楚。他回来找到经理，要求列入买断工龄的人员名单，经理先怎么也不肯同意，怕的是开了吴良这个口子会引起连锁反应。吴良见软的不成，便露出了本来面目，说如果不让他买断工龄，他就要把宾馆在购买餐具、几次装修以及假报亏损等方面的“猫腻”捅出来。经理没想到他竟掌握了单位上这么多的“内部情报”，只好说，他要买断工龄，宾馆没意见，可是名单已经上报了旅游局，经过局长办公会讨论了的，只有找到旅游局局长，他同意了，我这里一定会办。经理心想，马世龙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吴良一介老百姓，又无后台，能有什么办法？其实也就是变相来个“推”的意思。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真正像俗语说的：人有人路，蛇有蛇路。吴良在官场虽然没有熟人，但他却想到了使局长签字的办法。他先是到了旅游局，将自己的报告送上去，却一直没得到回音。他有一次在旅游局的办公室里一直等到马世龙下班，跟着他走下楼，一边反映自己的要求，可马世龙却很不耐烦听他说话，连脚步也没停一下，一直走到自己的座车旁，上车前才回过头来，冷冷地说了一句：“你都离开宾馆这么久了，还有什么资格向组织上伸手？”一句话，把吴良噎得半天说不出话。不过，吴良既然已经有了计划，他便横下心，专心致志地实行他的下一步动作。这一天，他看见马世龙的车开进了宾馆，便悄悄地进行“盯梢”，马世龙先是在会议室里和宾馆的头头们开了个会，半个小时会就结束了，接着马世龙到客房里休息。不一会儿，万丽莉也姗姗而去，她身穿一袭新款时装，头上挽着发髻，嘴唇上抹着口红，一脸得意高傲的样子，目中无人地穿过走廊。吴良暗自恨恨地骂着“婊子”，心里不免又有些紧张。等万丽莉进了马世龙的房间，吴良马上跑出宾馆回到自己家，换了一身名牌西装，又挎上一台高级相机，重新打车来到宾馆。这时，宾馆的老总们正在会议室里打“拖拉机”，等着马局长“休息”好了一起吃饭呢。吴良径直来到五楼，要五楼服务员用钥匙打开马世龙休息的房间。吴良虽然以前在宾馆工作。可除了一些老的工作人员，大多数年轻的工作人员只知道他的名字，并不认识他本人。服务员起先说马局长在休息，不敢随便打扰，但吴良以一种很大的口气说：
我是市委办公厅的，江副市长找马局长有紧急的事情，要他赶快去市里汇报，你可不要影响了市长的安排！
听吴良这么一咋呼，那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心里害怕，连忙找钥匙打开门。吴良的相机已经上好了胶卷，门一开，他穿过会客室，闯入里间卧室，举起相机就要拍摄，马世龙和万丽莉其时已经完事，马世龙只穿一条短裤，坐在沙发上抽烟，而万丽莉进了卫生间洗浴。见吴良举着相机闯进来，马世龙大惊失色，本能地用手捂住自己的下身。就在同时，吴良手中的相机“咔嚓”一下响了，惨白的闪光灯照得马世龙眼睛一片泛花。接着，他又对着马世龙身旁一堆女人内衣内裤一阵狂拍。
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不干什么！不过就是想见识一下局长大人是怎样对得起组织的。吴良没有放下手中的相机，站在那儿涎着脸说。
万丽莉在卫生间里，听见外面有响动，由于水流声太大，没听出是有人进来了，她以为马世龙摔跤了还是怎么的，便嗲着嗓音问：
马局长，你在干嘛呀？
万丽莉这一开口，马世龙的头上立即冒出了汗。他本来还打算控制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喝问吴良胆大妄为，侵扰自己休息，现在知道一切补救措施都来不及了，便软下声音说：
小吴啊，不要这样嘛，有话好好说，你个人有什么要求，只要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吴良见马世龙一副软相，这才把相机放下，也一屁股坐在另一只沙发上。这时，卫生间里的水流声停了，大约万丽莉已经洗浴完了，正在擦拭身上的水，吴良脑子里想象着万丽莉赤裸着身子的样子，嘴角不禁浮出一丝微笑。
马世龙用慌慌张张的口气对着卫生间喊：
小万，你现在别出来，房间里来客人了！
什么？
房间里来人了，你先在卫生间呆一会儿。
哎……万丽莉用一声没敢发完的嗲表示自己的不满。
吴良这时才不紧不慢地说，马局长，我今天来找你的意图你当然知道，我记得我已经把我个人的要求跟你谈过了。
是，谈过了，谈过了。马世龙一边点头一边说。他又怕自己记错了，试探着问，是不是你要求买断工龄的事？
是，马局长记性真好！吴良用一种调侃的口气说。
这好办，这好办，你把名字告诉我，我一定跟你们宾馆领导交代，让他们满足你的要求。说了这句话，马世龙又加上一句：关心职工利益，这是他们当领导的应当考虑的嘛，一定帮你办成，一定帮你办成！
那我就谢谢马局长了。
马世龙一边跟吴良说话的时候，一边穿衣服，现在他衣服穿得差不多了，便故作亲昵地拍拍吴良的肩膀：
小吴，你相信我好了，这件事我决不会食言，你把照相机里的胶卷取出来，先回家去。在几天之内，我就会给你答复。
吴良翻翻眼皮：你局长说的话，我当然相信，可我想还是快事快办比较好。胶卷交给你可以，你现在就帮我签个字，画个押，我就凭你画的押找我们经理就行了，还省得你劳神打电话。
马世龙心中犹豫，吴良见他不干脆，马上站起来说：
既然吴局长为难，我吴某人区区一个下岗职工，也就不好难为你。他眼角朝卫生间那儿一瞟：你就好好玩儿吧，恕吴某莽撞，在下就告辞了。说完，挎着照相机就要出门。
哎，等等！马世龙慌忙拦住吴良：我现在签字可以，但总得有个你的报告什么的，要不然我总不能签在一张白纸上面，这也不符合规范哪。
吴良笑笑：报告我早就准备好了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打印好了的关于个人买断工龄的报告递过去，并从茶几上取来宾馆房间里配备的圆珠笔：你签个字，我吴某决不会把今天的事透露半个字出去！
马世龙只好在吴良带来的那张报告上签下：
拟同意吴良同志的报告内容，请宾馆郭经理、李书记等具体办理。
马世龙
×年×月×日
签完字，马世龙将报告还给吴良，并问道，小吴，你看这样行不行？
吴良把马局长的签字仔细看了看，说，行，行，谢谢局长，谢谢局长！也不等马世龙催，自己就把照相机打开，抽出里面的胶卷，交给马世龙，马世龙把它随意地朝席梦思底下一丢。吴良想像官场人士那样和马世龙握手，马世龙故意没看见吴良伸过来的手，而是把脸朝向窗户外面。吴良暗笑着，知趣地退出了房间。
吴良一走，马世龙再度把客房门拴上，回到卧室，马上把脸沉了下来，朝着卫生间恶狠狠地喊道：
你个小婊子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万丽莉在里面正等得发急，身上一丝不挂，还生怕外人冷不丁闯进来，心里正紧张呢，突然听到马世龙那样喊，她又急又气又委屈，猛然跑出来，一边哭，一边穿衣服，小嘴里还不停地嘟囔：
是啊，我是小婊子，我是小婊子，我背着家里在这里偷人，还要遭别人骂，我……我下次再偷人就不是人！
见万丽莉一副泪人儿的模样，手颤抖着穿了内裤又来系胸罩，可她哭得胸脯不停地抖动，一双乳房上下跳动，像两只扑腾的鸽子束缚不住，胸罩怎么也扣不上，马世龙不由动了怜悯之心，他走上前去，双手抚摩万丽莉白嫩的肩头：
哎呀我的小乖乖，你看你看，一句话就让你哭成这个样子，太经不起事情了嘛。
万丽莉却挣开马世龙的手：我是小婊子嘛，哪里是你的小乖乖！来个人找你办事，你就冲我发脾气，你才经得起事呢！
原来万丽莉在卫生间里听了吴良和马世龙的对话，她虽然不认识吴良，也不知道吴良找马世龙办的什么事，却猜到来人给马世龙造成了一点小麻烦。但在万丽莉的心里，马世龙是市里堂堂的局长，而且时常听马世龙说他与市委书记王启贤关系怎么怎么好，故而并不认为别人可能会给马世龙带来什么伤害，她与马世龙关系密切，实际上有时还是自己有意无意在要好的姐妹们面前透露的，但这一点她不敢告诉马世龙听。马世龙见万丽莉拒绝他，反而更加动了情，他一只手用力抱住万丽莉的肩，另一只手却去捉万丽莉胸前的那两只鸽子，手下用力可能重了一点，万丽莉皱着眉头“哎哟”了一声，捏起一只小拳头：打你打你！一下倒在了马世龙的怀里。
马世龙搂着万丽莉娇小的身子，抚摩着她光洁如脂的皮肤，说，小心肝，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你听不听？
万丽莉把身子一扭：刚才还骂人家“小婊子”，现在又叫“小心肝”，你可真坏！你要讲什么故事嘛，肯定不是什么好故事。
一定是好听的故事，我讲给你听吧。马世龙不等万丽莉回答，就说开了：有一对男女在房间里……
万丽莉打断他：我就知道你只会说这个故事。
不是原先说过的，是另外一个，你听好，马世龙接着说，男的指着女人的乳房问，“这是什么？”女的回答，“是音响”，男的又指着乳头说，“这是什么？”“开关”，女人回答。男的按了按乳头，迷惑地问，“怎么没声音？”女的骂道，“笨蛋，下面的插头没插！”边说着故事，马世龙边用指头按着万丽莉的乳头，万丽莉被马世龙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在外头看你是个局长，可是要我看哪……
马世龙一脸坏笑地问，你看我是什么？
是个西门庆！万丽莉的文化知识有限，她想不起来对马世龙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便顺手拣了这么个词来表示自己的想法。
我是西门庆，那你就是潘金莲！马世龙一把将万丽莉抱起，将她压在席梦思上……
等马世龙松开万丽莉的身子，嘴里喘着粗气的时候，万丽莉用一根纤细的手指抚着马世龙的嘴唇，说道，局长大人，现在不生我的气了吧？
万丽莉这样一说，又使马世龙想起刚才的情景，不由得颓然坐起，叹了一口气。万丽莉见他那样子，耻笑他：你是局长，什么事会让你这样担心？
马世龙不回答她，起身穿好衣服，说道，吴良那个王八蛋，但愿拿了我的字条，不要到外面去胡说八道才好。说完，弯下身子从席梦思底下把那卷胶卷找了出来，掏出打火机将它烧了，然后不等万丽莉把衣服穿完，打开房门，急匆匆出去了，房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带上。万丽莉在床上傻傻地看着烧化了的胶卷粉末，隐约觉得，当官的真不好伺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