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非“天下第一贱客”
树要没皮，必死无疑；人要没脸，天下无敌。童强不想做天下无敌的“第一贱客”，靠着女人吃软饭，于是，当林菲兴奋地跑来时，他故作视而不见，转身大步走远。
“强子，你站住，站住啊！”见童强头也不回，林菲急得直跺脚，拖着哭腔骂个不停：“童强，你浑蛋，你就是个十足的浑蛋。你说过的话，为啥不算数？”
骂声入耳，童强顿觉心痛。说实话，他非常爱林菲。林菲性格开朗，敢爱敢恨，最重要的是，别的女孩宁可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可她不一样，只要认准对方人好，再穷也要爱。自从进城打工认识她后，童强美得要死。掰着指头算算，两人相爱已有6年，但今天，童强下了狠心：分手！
原因很简单。童强记得很清楚，他曾跟林菲许过三个承诺：第一个，买只像样的女包。省吃俭用攒了3个月钱，包是买了，名牌LV。工友搭眼一瞧，大呼小叫：你这LV，是驴皮做的吧？3千块要能买到真的，鬼才信。随后找行家一鉴定，结果不必多言。这只包，后来被他藏到床下装了破鞋烂袜子。第二个，6年内买房，娶林菲做新娘。谁知，房价竟比驴打滚翻得还快，辛辛苦苦干一年，竟买不来一平方！第三个，是半年前许的——不论刮风下雨，每天都接送林菲上下班。可正儿八经说出口的当天，工友打探到了拖欠工薪的老板的老窝。登门讨要，老板耍起了臭无赖。气愤之下，大伙一拥而上，揍了他个满脸桃花开。因涉嫌故意伤害，童强被刑拘，直到今天才放出来。
骂吧，只要解气，你可劲骂。如今，我不光是浑蛋，还是穷光蛋，啥都给不了你，要再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糊你，那可真就没脸没皮了！撇下哭得梨花乱颤的林菲，童强加快脚步，转眼消失在人流中。
逮进去过一回，好工作难寻，可出大力的活儿还好找。第二天，童强做起了装卸工，还在城郊租下一间小到直腰磕脑门、蹲身碰屁股的小屋。这面刚安顿下来，敲门声响了。
拽开门板，抬眼看去，童强一下子怔住了——林菲还真是神通广大，居然又找上了门！
“童强，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不等童强醒过神，林菲硬邦邦开了口。童强吞吞吐吐：“林菲，我，我对不起你，让你失望了——”
“少废话，对不起多少钱一斤？”林菲嘎嘣溜脆地打断了他，追问：“你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这个问题，眼下的确难以回答。说不是，又没练过《葵花宝典》；说是，可我的许诺像吹肥皂泡，瞅着好看，一碰就碎。闷头寻思半天，童强终于吐出了一个字：“是。”
“既然是，那就陪我去看这场演出。”林菲掏出张门票，咬牙发狠：“先甭管咱俩分不分手，我不想做冤大头，白白便宜了那两个家伙！”
二、谁拿爱情当盘菜
映入童强眼底的，是一张设计成心形、印制精美的情侣套票。这张套票是在4年半前买的，花了50块。那天，童强和林菲上街闲逛，遇上了一胖一瘦两个马路歌手。胖子的手指很粗实，长满了老茧，可他弹的吉他很动听。瘦子握着厚厚一沓门票，大声吆喝着兜售：50块，两张票，谁要拿着爱情当盘菜，赶紧过来瞧一瞧！
林菲凑上前看热闹，只见瘦子轻轻一拽，那颗心便破碎成两半，紧接着抛出了苛刻条件：这票只卖给热恋中的情侣，而且是在5年后才会为购票观众演出。童强觉得好笑，问：你们不红不紫没名气，要骗钱跑了咋办？歌手拍拍心口，回道：我们是凭它卖票。它，良心。关键问题不是我们骗不骗，而是你敢相信你们的爱情能维持5年吗？就算你们买了票，5年后分道扬镳，这票上的心合不到一块儿，很抱歉，我们也会拒绝你到场。
这种预售方式，够浪漫。出人意料的是，许多年轻情侣纷纷掏钱购买。明摆着，没人在意这两个无名歌手的演出，他们在意的是对方有没有把爱情当盘菜，用心品尝。林菲也买了一张，要分开保管，童强说，别分了，请相信我，我会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
一生一世在一起，又是个变成空气的承诺。唉，谁叫自己混得如此窘困，狼狈呢！
按套票上的约定，距离演出还有5个月，地点定在这座城市的荷花公园。犹豫片刻，童强问：“你……认为他们会来吗？”
“你觉得呢？”林菲反问。
“我觉得，这是个骗局，没必要当真。”说着，童强接过了林菲撕开的一半情侣套票。林菲没接茬，收起自己的那一半掉头走了，直到演出日期临近，再没来打扰童强。
这场演出，的确是个不得已而为之的骗局，童强也在其中扮演了个小角色：托儿。那年，同在建筑工地出力流汗的工友狗子摔下脚手架，急需手术。去找老板要钱，老板称是违章操作，一分钱不拿。大伙掏光口袋，也难以凑齐费用。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工友瘫痪吧？于是，平素喜欢音乐的胖子和瘦子灵光一现：以爱情的名义预售门票。童强也领到了任务：带林菲故意从那儿经过，起哄买票。没想到，这个歪招还真奏效，轻轻松松筹齐了手术费。事后，大伙七嘴八舌，说5年后人家要来看演出，咋办？瘦子嘴角一撇，大包大揽：你们就一百个放心吧。我们没打算骗谁，只是这城市里的爱情不靠谱，新鲜劲儿一过，彼此便是路人甲，没谁能维系5年。事实也是，卖完票没过一周，他们就在附近的垃圾箱里瞅到了三两张被丢弃的情侣套票。再后来，狗子做完手术回了乡，大伙也各奔东西，渐渐把这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前天，童强刑拘期满，前去找工友，接连转了几个工地，却连半个熟人都没寻到。
铁打的城市流水的打工仔，哪儿挣钱去哪儿。这也是童强最想要的结果，他和林菲的感情，恰如手中的情侣套票，再难合拢到一起。
三、打工仔也有爱情
这天傍晚，累得腰酸背痛的童强正想躺一会儿，林菲兴冲冲跑进了出租屋：“喂，演出马上开始了，你没把票弄丢吧？”
看得出，这段日子林菲过得也不咋样，人明显消瘦了一圈。不过，她刻意化了妆，打扮得非常漂亮。童强苦笑了一下，从枕头下取出了半张套票。林菲两下一对，合二为一：“童强，你看，多完整的一张票。走，咱们去荷花公园。”
去也是白去。最近几年，歌坛上的组合火了一个又一个，听说过凤凰传奇、旭日阳刚，可没听说过有胖猪瘦猴组合！
10分钟后，童强和林菲赶到了公园。四下一望，童强顿时呆住了。不远处，一座刚刚搭建的舞台吸引了好多人的眼球。之所以吸引人，并非舞台布置得有多华丽，而是简陋到了家——五六张木桌往场地中间一拼，连台布都没铺，更别提音响和灯光了！
惊讶间，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子走来：“两位好，请问你们是来看演出的吗？”
“没错。”林菲亮出情侣套票，问：“你们没推迟时间吧？怎么没观众？”
鸭舌帽验过票，调侃说：“当初，我们卖出了80张情侣套票，也就是说，那时有80对年轻人正在享受美好的爱情。可今晚来的只有你们两个。唉，世事难料，79份轰轰烈烈的爱情已在短短5年内灰飞烟灭——”
这动静，怎么听着耳熟？稍一愣怔，童强摘掉了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帽子，当场叫出了声：“狗子！狗子，你怎么来了？”
“当时是给我筹钱，我哪能不来？你看，那是谁？”狗子回手指向舞台，大声招呼：“胖子，瘦子，抄家伙！”
童强看到了胖子，瘦子，还有好多好多当年的工友。很快，胖子抱起吉他，瘦子握起高音喇叭，恭恭敬敬地冲林菲深深鞠了一躬：“各位观众，不，应该是童先生和林小姐，首先，请接受我们最真诚的道歉和感谢。说道歉，是因为我们不相信爱情，差点忘记了这码事；说感谢，是因为林小姐让我们这群不相信爱情的打工仔，懂得了啥是爱！”
至此，童强终于明白，兜售门票时，林菲就瞧出了个中猫腻，只是没道破。5个月前，他不想拖累她，执意要分手，林菲突然想到了那张情侣门票。接下来，她几乎找遍了整座城市，跑遍了所有工地才找到瘦子。瘦子大为感动，马上联系当年的工友在荷花公园集合。
胖子拨拉了几下琴弦，开唱：“亲爱的，我忘不了那个冰冷的雨夜，你脱下衣裳披上我的肩；忘不了那回我扭了脚，趴在你背上感觉到的温暖；忘不了你为了我学做饭，手指被切得伤痕斑斑……”
舞台上，胖子倾情演唱的这首没有名字的歌，是林菲写的。每一件每一桩，都曾在他们两人身上发生过。童强听得走了神，眼圈不知不觉间红了。
“我不要你给我买包包，也不要金戒指和项链；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好好爱你，不管未来有多难。”胖子的嗓音很低沉，动听，唱到此，瘦子按捺不住激动地大喊：“灯光！让我们看看他们有没有在一起？”
刷，灯光登时大亮，齐刷刷集中在了童强和林菲身上。谁能相信，所谓的灯光，不过是一只只手电筒！
炫目的光影里，林菲正笑盈盈地看着童强，笑里含着泪。童强只觉眼窝一热，伸开双臂紧紧拥住了林菲。此刻，不必再承诺什么，有爱，已足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