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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赛金花——孽海浮沉(2)

此时,她结识了一些朝廷显贵的人物,其间就有户部尚书杨立山。初次见面时,他就送她1000 两银子的见面礼,更甚的是趁着入京为老太太拜寿的机会,他居然把赛金花带到京城,并好说歹说把赛金花留在李铁拐斜街的鸿升店内,天津的金花班由此转移到北京城里。从此天子脚下有了南国佳人卖笑的芳踪。

杨立山的好友卢玉舫,是天子脚下赫赫有名的闻人,见赛金花十分美貌,执意与她拜为“兄弟”,从此大被同眠,情同骨肉。赛金花年龄小一点,又因她喜欢男装,便赢得个“赛二爷”的称号。

这时,也就是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五月,义和团提出“扶清灭洋”的口号,和洋人打了起来。很快八国联军就入侵到北京,刹那间这个六朝古都遭受到从不曾有过的蹂躏。八国联军在北京城内,大肆劫掠、烧杀、奸淫、无所不为,使京华之地变成黑暗的人间地狱。

而此时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则放下国民,仓惶无耻地逃到西安去了。

此时,身在李铁拐斜街的赛金花目睹了这场灭绝人性的浩劫,惊悸之余是满满的伤痛。说也凑巧,一天,一个德国士兵在一次偶然的行动中,闯入到赛金花的家里。由于赛金花会说一些德语,并且有和德国皇后的合影,德国士兵于惊愕之中,将其引见给联军统帅瓦德西。

就这样,赛金花得以和曾经的情人重聚,同时,也为北京城的老百姓做了一件好事。当瓦德西派马车前来接她重修旧好之时,她便趁机提出两点建议:一是停止杀戮人民,二是不能破坏文化古城。瓦德西还算是个性情中人,为了所谓的男欢女爱竟也答应了她的请求。

从此,联军在烧杀抢掠的问题上有所收敛,在这点上赛金花是有功于人民的。

此后,赛金花成了德国司令部的座上客,一时间“赛二爷”的大名迅速传遍京城。据说,那时她常骑着马与瓦德西在大街上并辔而行,其飒爽间隐藏着的是怎样的英姿我们可想而知。在那个年代,一个妓女善于骑马,且和令人闻风丧胆的联军统帅一起,怎不叫六宫粉黛无颜色,更不用说八大胡同里的那些姐妹了。多少华洋纠纷,在赛金花樱唇初动时,消解于无形。“九城芳誉腾人口,万民争传赛金花。”此时的赛金花几乎成了人们心目中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一时间,赛金花成了首屈一指、炙手可热的女人?因此,许多人拿着名片、提着礼品来见她,甚至那些王孙贵族也屈尊纡贵来找她,不是拜她认干娘的、就是拜她叫师姐的。

赛金花的面子可真够大的了。可以想见当时赛金花骑在那些名马镶金嵌银的雕鞍上横穿北京城的情景,大概和现在开着名牌跑车的美女的劲头差不多吧?老佛爷从金銮殿里跑了,北京城里,这个叫赛金花的女子却对当时和议的达成,八国联军退出北京城一事出力尤多。

民生的利钝,不在衮衮诸公之手,而系在一个青楼女子的手中,这恐怕是慈禧做梦也想不到的。

6.孤影独相怜

人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可是纵观那时历史,我们发现最无情无义的是那个高贵的慈禧太后,而非身处烟花之地的赛金花。在八国联军入侵之时,她做出了两件有功之事,一件是上述之事,再就是京城当时有名的“克林德事件”。

那时,和议进行到一半的过程中,突然出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德国驻华公使克林德被义和团所杀,他的夫人伤心至极,扬言要把慈禧太后这个老女人剁成一块一块的,晒成肉干带回国去,因而议和的先决条件在联军这边就是:“光绪赔罪,慈禧抵命。”

这苛刻的条件使李鸿章一筹莫展,在旁人的指点下,他知道现在仪銮殿的红人就是上海的旧识赛金花。于是,亲自恳切相托。他精明,看出了这时候老佛爷的命只能靠一个妓女来挽救了。

赛金花真可谓历史上一个奇人,她并不仅仅是一个尤物,也不仅仅只会风月场上打情骂俏之类的巧言令色的露骨情话,她使出浑身解数,先是说服了瓦德西,接着对克林德夫人苦苦相劝,终于以在克林德遇害的东单牌楼附近竖一座纪念碑为条件,消除了和议中的阻碍,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终于在光绪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签订。

据说,慈禧太后回到北京,重新坐在龙廷之上的时候,想要召见一下赛金花,以表彰她的忠心和壮举。但是,她只是嘴上那么一说,并没有真的召见赛金花。而那班王公大臣更只顾自己争相表功献媚,根本就忘记了她的存在,即使有一两个人记得,又怎么肯把和议这天大的功劳分享给一个青楼女子。

然而,正是她一手促成的《辛丑条约》,使得德国人瓦德西远离了古都北京,也同时把她扔在了这个让她无限风光的地方。没有了瓦德西,对于她来说就好比没有了魅力光环,没有了一把可以让她安枕无忧的保护伞。

不久,更有人从中作梗,借着“金花班”旗下一个叫凤玲的姑娘服食鸦片自杀,解散了赛金花的“金花班”。赛金花也因虐待妓女罪,坐了一段时间的牢,最后被赶出京城,遣送原籍苏州。

此时的赛金花已经没有了德国人的保护,被人当做肮脏无用的东西抛弃,她离开京城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旧日之好竟无一人来送。纵是看透红尘、看遍人间冷暖,她也觉得无限凄凉,两颗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在清朝皇宫的一片庆功声中,坐着马车黯然地离开了。

自此之后,赛金花又回到上海重操旧业,虽然这时的她已是明日黄花,毕竟昔日名声还在,名人牌还好使,传奇也还诱人,故此生意依然兴隆。不久,她就迎来了她生命中的第二次婚姻。宣统三年(1911年),她与沪宁铁路上总稽查曹瑞忠结婚。

曹瑞忠为人忠厚实在,所以,这次赛金花是下定了决心由绚烂走向平静,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庭主妇。由她送给共患难几十年的旧日相好孙作舟的礼物可明了看出她的决心。这件礼物是一把精致的象牙骨折扇,上面画着一株垂柳,题着一首诗。诗是这样写的:

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嫩枝条。

从今写入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

然而,造化弄人,这次婚姻并没有给她带来她想要的平静和幸福。民国元年(1912 年),曹瑞忠因急性肠炎而离开人世,而这期间在苏州老家的爱女德官也因病去世。这双重的打击,使得这个可怜女子的生活再度陷入无望之中。使她顿觉寂寂人世间,只她孤影独相怜。

此后,她又开始了自己漂泊的烟花岁月了。

7.安分的妻子

为生活所迫,万般无奈的赛金花又在小花园六寓见客。此时的她已近四十,却像是一杯陈年酒酿,散发出醉人的芳香。这时,一个叫魏斯耿的恩客走进她的生活。

《红楼梦》里贾宝玉说,天上掉下了个天仙般的林妹妹;赛金花则在心底常感叹:天上为她掉下了个救苦救难的魏斯耿!

洪钧、曹瑞忠,他们的盛年去世,在她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恐惧。为此,她曾香汤沐浴,赶烧头香,到众口成碑的关帝庙去寻求指点。“不叹旅途坎坷,莫怨命运蹉跎;谁道人生再无少,门前流水尚能西。”命该如此,无需再强求,让一切东流水,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所以,她仍寂寂地过着自己的日子,直到魏斯耿的出现。

民国二年(1913年),某天晚上,一个男人逃难到上海来见她,起初她不肯,只因,她历来是星期六亲自接客,那天是星期日,她不可破例。可是,一听说他是革命党人,因二次革命失败逃难于此的,就破例了。也许,这就是缘分吧,爱与被爱不知不觉编织成一张网。于是,她说:“我平生最敬佩社会名流和豪杰之士,愿在茫茫尘海中物色知己。”一段良缘就此永结。

他不似她以前遇到过的男子,这个江西的汉子是曾任国民党参议院议员和江西民政厅厅长的革命者,也是悄悄地密切关注收集一切与她有关消息的暗恋者。

她遇到过太多的男人了。无数个男子,不同秉性的人,都只色迷迷地想着和她香艳迷醉不归,没一个真正善待她的人。即使是和她曾称兄道弟的立山大人亦如是,只是将她当做玩物,一件他心爱的玩物而已。

魏斯耿不同,他不是她的嫖客。虽然他明知道那闺房深处帐帷之中是怎样的旖旎,也知道她是以什么为营生,甚至还十分清楚她的全部历史。然而,他从不轻薄她,也无一言半语的挑逗戏弄。他是真心待她好的人,这辈子她只遇此一人。所以,她格外地珍惜这段情缘。

只是在那个年代,革命者便是等待牺牲的生命,北洋的兵、租界的兵都不愿放过他,所以,即使有再多的不舍,也不得不面临着分离。

于是,她亲自送他过了海关,上了日本板光邮船。与君聚却也终须一别,在码头的两个人先只是默默无语地相对,最后,还是那个爱她的人先开了口,无限凄凉地说道:“等我,我会回来娶你的!”再无他言,也再无需他言,只此一句就足够。

所以,他走后,她死死地等了他五年,直到他从万里之外漂洋过海安全到达。民国七年,(1918年)46岁的她用了自己的真名“赵灵飞”和魏斯耿在上海新旅社举行婚礼。婚礼主持人是大将军李烈钧。这次结合,她用了自己的真姓名。可见她对他、对这段姻缘的珍视了。

在后来的一些传记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句子:她说:我一生难忘两个人:一是洪文卿,一是魏斯耿。洪状元爱我年轻貌美,只是救我出火坑,是恩情;魏先生爱我风尘知己,却是还有一个“人”的尊严,是真情。对比起来,魏比洪更多几分情。

婚后的她,也知道如何感恩于他。她不再颠倒众生、不再四处招摇,更不再奉迎豪门大阀、结交达官贵人。她洗尽铅华,只甘心做他的平凡的安分的妻子。什么“红倌人”、“名妓女”、“赛二爷”,早已于她为“隔世的梦”。

她很快乐,虽然她的生活再平凡不过了,若一粒微尘,可是她回复成人,她不再是物。这一切都是魏斯耿的赐予,所以,她尤为珍视她的丈夫魏斯耿。

可是,命运真的待她不公,给她的眷顾亦尤为稀薄。这天上人间的神仙似的生活,只短短三年,便就消失若灰烬。民国十一年(1922年),她再一次目睹了爱人死去。

心真的是空如大海,全都是浩瀚无边的绝望,她大呼一声:“天哪,我无路可走呀……”却没了眼泪,只傻傻地愕呆了几日。魏家认为她是红颜祸水,常常对她百般辱骂,忍无可忍的赛金花,迫不得已搬出魏家,移居到北京天桥的居仁里。

8.看透红尘

据说,搬出魏家的赛金花,只携带一顾姓女仆回到北京,住在天桥以西居仁里16 号的一处平房内。曾经的繁华过往都遗忘,终日礼佛念经,焚香忏悔,过着贫困的凄凉生活。

那时的赛金花已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婆了,病容憔悴,两鬓斑白,更没有人知道她就是曾红透半边天的一代名妓了。

其实,她原不必这样苦着自己,原可像曾经的过往那样,重操旧业的。可是,这一次不能,是怎么也不可这样的。她说:我虽已珠黄,但开窑子,树艳帜,买几个小姑娘,钱就来了……可我不能再走回头路!钱一滚,人也滚,滚来滚去就下了地狱,我怎么见魏先生?

所以,为了给革命者守节,她让自己的余生倍加的凄凉孤苦。然而她心甘情愿,就像她晚年时,有人欲给她立传,采访她时,她曾动情地说:“人生原是如此的,眼望天国,身居地狱,这样的苦苦挣扎,便是人的一生。”她就是这般黯然神伤地看透红尘、凡事。

江淹曾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是怎样难以排遣的离愁别绪才让人这样决绝?余生飘零地度过,思念却未消减,泪水依旧心底流。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冬天,赛金花落寞凄凉地死去,享年64岁。据说,寒风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紧紧地攥住了一床破棉被的被角,以此来抵御逼在窗外朔风如刀的呼啸。

《立言报》听闻此消息,立刻停机改版,以最快的速度发出了独家新闻。很快,全北京城都知道了赛金花悲惨死亡的消息。赛金花再次走进了北京人视野,而这一次背景已由八大胡同变成了居仁里,身份从一个传奇人物到一个饥寒而死的孤老太太。

报纸一出,各界人士都纷纷行动起来,由市总商会会长孙晋卿出面料理赛金花的后世,一些名士则发起募捐。大家认为赛的经历不平凡,一致主张将其棺木葬于陶然亭风景最优美之处,安葬在香家、鹦鹉家北侧的锦秋墩上,与西湖的苏小小墓、冯小青墓和苏州的真娘墓并传不朽。

如今,苏小小、冯小青、真娘她们的墓还明晰可见,但是,在北京已经看不到赛金花的墓了,十年动乱中她的墓被平掉了。然而,平不掉的是她以最卑微的妓女之身,创造的所有名媛闺秀乃至那些重臣勇将甚至皇上太后都没有创造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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