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洒落在晋东城每个角落,包括市中心银月大厦那片金光闪闪的琉璃瓦上。36层高的银月大厦是故乡人的骄傲,每当外地人来到这里,总要尽力推荐他们去看看"我们银月大厦"。
大厦一至十层分布了五家商业银行、三家保险公司,另外电信、移动、烟草等老百姓心目中的热门单位在上面都有办事处,11层至20层是宾馆、商场、酒店、美容院、休闲中心、运动场馆。20层以上则是炙手可热的商住房,又称景观房,房价堪比上海、杭州黄金路段的价格。
蒲桑炯站在35楼东侧客厅阳台上,嘴里叼着烟,冷冷地朝下面俯视。
从郭川逃到这里已有十二天,秘密电话还没响过一次,这不是好兆头,说明两个重要心腹--万琪和萧连处境不妙,说不定已陷入囹圄。这使他更迫切等待另一个电话,那个电话很重要,会提供他最想知道的一切。
到目前为止蒲桑炯还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警方的突然袭击是怎么回事。
十多年来青藤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发展得异常顺利,一方面是自己运筹帷幄领导有方,另一方面也离不开那张坚实的保护伞做后盾,不管大事小事,警方有什么行动他都能提前获悉,因此这么多年一直没让人抓到把柄。
可这次好像某个环节出了岔子,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能从警方重重防线中脱围,全倚仗蒲桑炯平时养成的好习惯。
郭川黑道上都知道他有三个规矩:第一,无论谈生意、赴宴还是其他社交活动,没有后门的场合不去;第二,出门必带两辆车,分别停在前后门待命;第三,从来不与司机预定行程安排,上车后才临时决定。
此外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习惯:每次进了办公室必定先调监控,查看各楼层以及商务会所周围有无异常状况。
那天开车来到三家桥商务会所后蒲桑炯很快发现问题,会所南侧大街是郭川市"四纵四横"之一的主要街道,平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可今天像是长江洪峰被泄了流,路上格外冷清,特别是站在街头卖报、兜售小工艺品和骑电瓶车卖冷饮的小商贩,全无踪迹。
有问题!一定有很大的问题!
蒲桑炯根本没抱侥幸心理去证实或打电话了解什么,于第一时间做出决定:逃亡!
当警方冲进商务楼将所有人员全部抓获后,居然无人说得出蒲桑炯什么时候离开的,去了哪儿。他停在楼下的两辆车都没动,也没有证据显示他利用其他车辆逃跑。搜索范围扩大到各高速公路监控和火车站、机场,均无结果,他如同一滴水蒸发在空气中,瞬间无影无踪。
蒲桑炯忙乱中没忘了到宾馆接出金小咪和乔,然后乘快艇来到与郭川隔湖相对的东城。
这些天他时而独自冥思,时而与金小咪讨论几句,题目只有一个:到底怎么回事?
警方凭什么突然包围三里桥商务会所抓人?
那个人神通广大,这回为何被蒙在鼓里?
这一切与金小咪过来商谈建立贩毒据点有无联系?
一连串疑问让蒲桑炯郁闷无比,更使他难堪的是金小咪不远万里从美国过来共商大计,转眼间却跟在后面东躲西藏,而他居然不知道为什么。
电话,电话......
很久以前双方有过约定,只能那个人打给蒲桑炯,蒲桑炯不能打给他。因此12天来蒲桑炯忍着没有主动打过去,他也想通过这件事考验一下双方友谊的坚固度,锦上添花谁都愿意做,雪中送炭就未必了。如果--当然蒲桑炯有足够的耐心,如果那个人忘恩负义甚至在背后踩自己一脚,他手中有很多让警方欣喜若狂的东西,到时大不了一起完蛋。
他不会的,绝对不会!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个人对青藤会的感情尤在蒲桑炯之上,他和蒲桑炯就像结在青藤上的两颗果实,吸吮着藤蔓里的营养,相互依赖,相互支持,一明一暗,一黑一白,谁也离不开谁。
但那个人坚决反对贩卖海洛因,态度非常坚决,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他的底线是人可以伤天害理,但不能丧尽天良。敲诈勒索、收取保护费、空买空卖等等属于鹰过拔毛,偶尔出一两条人命也罩得住,贩毒就不同了,任何国家和政府发现后都会穷追猛打,辛德诺又是臭名昭著、人人喊打的贩毒集团,沾染上它只会带来祸患。
蒲桑炯没有听那个人的,他被金小咪描绘的诱人前景迷住了。他从来不敢想象自己能拥有那么多财富,能过上那种天堂般的生活,相比之下贩毒所面临的风险和灾难性后果显得微不足道。在其他方面,金小咪的个人魅力也是促成合作的重要因素,按说像他这种在黑道跌打滚爬的枭雄,有明聘正娶的妻子,明里暗里还有七八个情人,可谓阅女无数。但去年遇到金小咪后,他觉得那些女人都是豆腐渣,没一个像她这样有真正的女人味。
因此他一边敷衍塞责,一边紧锣密鼓进行策划,才有了金小咪的再度回国和密谈,谁知天不遂愿,横里杀出这档子事。
"咝--"手机在手心里震动,看到号码蒲桑炯心里顿时一松,那个人果然没抛弃自己。
"在哪儿?"
蒲桑炯含糊道:"一个安全的地方。"
"身边有其他人?"
"没有,"蒲桑炯道,"这次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事先没有一点消息?"
那个人恨恨道:"还好意思问我?就是你偷偷谈的那桩生意惹的祸!这回事情搞大了,省厅、EDG都有专人住在郭川督办,由于金小咪是美国籍,辛德诺集团头目威尔逊也是美国人,又把FBI牵进来了,你说说,这件事怎么收场?"
蒲桑炯脑子嗡嗡直响,费劲地咽了唾沫,尽力理清混乱的思路:"等等,让我想想。。。。。。不对,不对,跟辛德诺合作仅仅是个意向,还没有发生事实,警方怎么随便抓人?"
"你在录音带里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我们掌握了郭川歌舞厅摇头丸和K粉百分之八十的销量,我们建立了完整的分销网络和销售渠道......"
"录音带?谁偷录了我们谈话的内容?"蒲桑炯大惊失色。
"万琪。"
"不......不可能,"蒲桑炯冷汗沿着两颊直往下流,"那天晚上我们在海天大酒店吃饭,然后他送手机过来,和萧连坐在楼下大厅等,我和金小咪、乔到顶层临时指定的包厢闭门密谈,万琪也压根没靠近过包厢半步,怎么......怎么可能窃听?"
"我也很奇怪,万琪出狱后人老了胆子也小了,成天闷在你家极少出门,按说没理由跑到酒店窃听,但他被审讯时言之凿凿说拥有你们谈话的全部录音,提到几个细节跟我们收到的录音带内容一模一样,比如有一段,金小咪提到威尔逊到墨西哥谈毒品时你亲手削了个苹果给她,对不对?"
蒲桑炯张张嘴,口干舌燥。
"万琪......万琪......您,您当然不可能让他胡说下去,是吧?"
"迟了,他已被FBI特工带走,我高价雇佣鳄鱼杀手团在途中拦截,哪知道那群笨蛋居然没得手,让两人逃得不知去向,这一来EDG又着急,通过协调将特种部队的方晟抽调过来。"
"方晟?"蒲桑炯觉得头有三个大,"方仁冲的儿子?"
"他始终怀疑方仁冲的死有问题,几年来还找过个别当事人,我发现后派人劝阻了,这个人是个大麻烦,我担心他介入后会把事情越搅越乱。"
蒲桑炯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他碰到万琪,会不会挖出方仁冲的事?"
"应该不会,否则我们固然要下油锅,他就有好下场?从酒后驾车到蓄意杀人,还得再抓进去判刑!"那个人恶狠狠地说,"所以我才想不通他为什么窃听你们谈话,放着好端端日子不过趟这潭浑水,弄得大家都不安分。"
"其实......其实依我的话早早把这老东西做了反倒干净,您总是不肯......"
"我何尝不想,可老东西入狱前把证据藏在女儿手里,扬言如果他遭遇不测,女儿就把证据满天飞,我了解他,他真会这么干。"
蒲桑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无奈,仿佛刚刚还是九九艳阳天,转眼就乌云密布、飞沙走石,天已不是那顶天,地也不是那块地,茫茫然如置荒野之间。
"桑炯,桑炯,听得见我说话吗?"
"啊,我在听着。"
"这会儿金小咪在你旁边吗?"
"没有,她和乔在对面房间看电视。"
那个人干咳一声:"这个......桑炯,万琪那边不管怎么折腾,只要我在这边守着出不了大岔子,反倒是金小咪和乔让我不安,我想干脆把两个人做了,连威尔逊也会感激我们......"
"可是......"
"可是你喜欢金小咪,对不对?桑炯,三条腿的蛤蟆难求,两条腿的女人还不好找?这样吧,如果不忍下手,只要提供你们现在的准确位置,我派人过去!"
蒲桑炯悚然一惊:"不,不,我会处理的。"
那个人似乎意识到什么,叹了口气说:"桑炯,别怪我心狠,你静下心想一想,金小咪给我们带来了什么,这件事一闹,我们辛辛苦苦赚的一点钱全砸进去了,而且,而且我真担心能不能善终呐!"
蒲桑炯勉强笑道:"您可从没这么没信心过,别开玩笑了,眼下我才是混得最惨的人。"
"你错了,桑炯,我宁愿像你那样一走了之,但是不行,我的牵挂比你多,一时半刻也下不了决心,再说我在这儿多少能发挥点作用,说不定挺一挺就能扛过去。"
"照您的观察,这件事最终会怎么处理?如果万琪死了,青藤会的案子会不会永远悬着?如果他没死被引渡到美国,我们又怎么办?"蒲桑炯小心翼翼试探道。
那个人沉吟了好一阵子,显然一时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蒲桑炯进一步问:"这么说吧,我回郭川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目前局势扑朔迷离,很多因素都在左右案情发展,碰到这种国际背景的大案要案,个人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不过桑炯你记住一点,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你当成最亲近、最值得依赖的兄弟,人生在世图什么?无非是交像你这样的知心朋友,钱呀房子呀汽车呀都是身外之物,对不对?"
"是......"蒲桑炯一时被他的话所感动,竟有些哽咽。
"情况就是这样,我还在设法了解更多信息,总之最重要的是安全,什么人都不要信,等事情明朗再说。"
蒲桑炯一迟疑,把想说的话咽回去,只简单地说:"我的手机一直开着。"
"注意,"那个人警告道,"一是金小咪的事,二是当心有人跟踪,据可靠消息欧洲第一号杀手已潜入郭川,不要因为她而被牵连。"
蒲桑炯心一寒:"明白。"
"对了,那天萧连也侥幸脱逃,至今没有下落,你分析他可能藏在哪儿?"
蒲桑炯想了想说出一个地址,那个人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挂掉电话。
他看着手机直发愣,低头沉思良久,一抬头看到金小咪不知何时倚在门背上,神情从容淡定。他心里陡然一热,想起去年第一次见她的样子,也是这样闲闲淡淡,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气度,眼睛却暖暖的充满笑意,好像随时准备倾听别人的烦恼。那次蒲桑炯整整说了四个小时,她整整听了四个小时,当晚他就做出与辛德诺集团合作的决定。
"他让你杀了我和乔?"她说。
蒲桑炯吐了口闷气:"他也想杀我,青藤会土崩瓦解,我已没有利用价值,反而成为他的累赘......"
"就像我和乔,这桩交易谈砸后就成为废物,威尔逊不会让废物活在世上。"
"但我们都握有警方感兴趣的东西,这是大家还小心翼翼维持友谊的原因,"蒲桑炯狞笑道,"其实万琪根本是朽木一根,方晟也不足为虑,等风头过去我护送你从南方出境,再回来跟他们大干一场!"
"方晟是谁?"
"一个特种兵,跟我们有点私怨,哼,特种兵有什么可怕的?碰到我的蜈蚣镖,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说着冷不丁双手一扬,对面墙上画中的美女胸口整整齐齐钉了四只蜈蚣形状的飞镖。
金小咪饶有兴趣地将飞镖逐个摸了一遍,拍着手笑道:"好精致的蜈蚣镖,美国有全美飞镖王大赛,以你的水平去参加进前十名没问题。"
蒲桑炯痴迷地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样子,笑道:"我的镖只用于杀人,不适宜观赏,不过你除外,只要想看我随时可以表演。"
她扑哧笑了起来,走到他身边,大大咧咧在他上臂扭了一把,笑眯眯道:"只要时机成熟,随便你出什么都可以。"边说边从桌上捏了颗话梅扔到嘴里,做了个鬼脸溜进屋继续看电视。
蒲桑炯居然有些脸红。
他从没见识过这种类型的女孩,把露骨的成人玩笑以如此轻松悠闲的语气说出来,将一件原本赤裸裸的男女游戏变成充满情调的期待,一时间仿佛时空错乱,蒲桑炯浑然忘却眼前烦恼,仿佛回到了青涩的少年时代。
金小咪是不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蒲桑炯不知道,正如不知道是他改变了青藤会,还是金小咪改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