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F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郭川,说明他的判断与方晟一样,认为格蕾丝和万琪还在郭川。NF也不会无缘无故到酒吧消遣,说明他对找到目标有足够的把握。
难道格蕾丝和万琪躲在城南一带?
吃完晚饭方晟站在包厢窗前看着外面万家灯火,其中是否有盏灯属于岑冰冰?她是否还惦记着自己?
"有个问题我搞不懂,"郑阳说,"NF是欧洲身价最高的杀手,佣金动辄几百万上千万,而且是欧元,威尔逊花大代价聘请,本身就对他抱以绝对信任,指望NF单枪匹马以最小的动静取得最佳的效果,那鳄鱼杀手团是怎么回事?好像是南辕北辙的做法。"
方晟转过身,坚硬的唇边抹过一丝冷笑:"这就是焦点所在,万琪一旦松口可能交代哪些东西呢?一方面他从录音带上知道青藤会与辛德诺合作的细节,说不定牵连到威尔逊,因而威尔逊必须杀他灭口,而且青藤会覆没后蒲桑炯失去利用价值,连同金小咪、乔在内都有性命之忧;另一方面蒲桑炯逃亡后的去处,作为管家万琪应该有数,如果蒲桑炯落网,他的后台老板势必要受到牵连,从这个角度出发万琪还是不能活在世上,所以谁雇佣了鳄鱼杀手团不言自明。"
郑阳摇头叹息道:"怎么会这样呢......这几年社会上有风传说蒲桑炯的根子通到警方,我是持怀疑态度,蒲桑炯算什么东西?靠打打杀杀、收保护费起家的混混,而我们是响当当的人民警察,有什么理由跟他穿同一条裤子......"
"但裤兜里有金灿灿的利益!远的不提,就说城东商业步行街周围的几家歌舞厅,有几家证件齐全并且通过消防验收?每年都要求整改,什么时候真正整改到位过?这些娱乐场所蒲桑炯都有股份的,可单凭他能罩得住黑白两道?"
"无牌无证经营的现象到处都有,涉及众多行政部门,你不能把账都算到公安局身上,"郑阳申辩道,"每个月拿那么多工资我都有种惭愧的感觉,我想其他警察......"
方晟用力捶了他一拳:"你呀,十足的完美主义者,所以你想不通坏人为什么犯罪,刘教授为什么不同意你和他女儿谈恋爱......"
"两码事,两码事,"郑阳忙不迭道,"不准把我的老丈人跟犯罪分子相提并论,那是对他老人家的不尊重。"
方晟撇撇嘴:"自作多情,哼......"
两人谈笑了一番调节情绪,又把话题转到万琪身上--如果他确实是滕自蛟的话,NF出现在城南就顺理成章。
对滕自蛟,两人真是太了解了,有句话这样说过,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仇人。这句话用在滕自蛟身上一点儿也不错,这些年来方晟和郑阳几乎把他祖宗十八代的资料都挖出来了,自然知道他在城南东谷小区有个60平方米的房子。
这套房子原来是滕自蛟的父母住的,二位老人去世后直到现在,已经锁了18年,从来没人住过。
滕自蛟选择躲在那里是有道理的,此时他应该对自己的处境心中有数,除了想不到会惊动欧洲第一号杀手,肯定意识到蒲桑炯的后台老板要下毒手,所以凡是蒲掌握的自己的情况,那个人都有可能知道,唯有藏身到从未住过的、没有在蒲面前暴露过的地点才靠得住。
两人走出饭店,郑阳抱歉说要回所里值夜班,不能一起过去蹲点,如果看到NF出现,务必要先通知他再出手。
方晟连连答应,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就在前一分钟他还为如何拒绝郑阳同行而犯愁,不料难题竟被郑阳自己解决了。
两度交手之后方晟对NF的实力有了清醒认识,这是自己进入特种部队以来遇到过的最强悍、最狡猾的对手,也是前所未有的困难与挑战!
然而方晟并未有丝毫畏惧或胆怯,相反感到临战前的兴奋,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从特种部队士兵到教官,方晟经历过太多太多磨难与考验,当它们成为常态,变成生活中的一部分时,就会自然而然形成一套独特的应对模式,每次不管碰到什么局面只要按这些套路就足以应付,长此以往心理上难免有些懈怠,因此在阿斯道罗森林与NF乍一交手,无论心理还是体能均显得处处被动。NF的出现激发了方晟的斗志,他找到了当年第一次执行任务时那种如履薄冰、兢兢业业的感觉,不同的是自信与沉稳取代了当年的青涩。
方晟不愿郑阳蹚入这潭浑水。虽然郑阳是警校毕业高才生,擒拿格斗曾获得过全市警察系统大练兵一等奖,但NF不同于普通犯罪分子,他是职业杀手,他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只有一个目的:杀人。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郑阳与NF都非一个等级的对手。
东谷小区在城南西侧,前面大街直通环城公路,后面不远是老护城河,进可攻退可守,是上佳的隐匿场所。
方晟从边门进去,沿着破旧的院墙慢慢靠近滕自蛟的房子--七号楼102室,站在九号楼边的藤架下远远看去,102一片漆黑,门窗紧闭,阳台上没有任何晾晒衣物,近期应该无人居住。
很正常,格蕾丝是经验丰富的FBI特工,懂得如何伪装和隐匿行踪,不会在这些细节上犯低级错误。要知道空旷多年的房子突然亮了灯,别说小区保安,就是左邻右居也会疑神疑鬼。
方晟最关心的不是格蕾丝是否住这儿,而是NF会不会来。
23点50分。
方晟抹抹头上的露水,微微调整一下姿势,时间还早。按常规凌晨一两点钟是人睡得最沉、反应最迟钝的时刻,街上的巡警、联防队也差不多完成第一轮巡视回去休息,这才是职业杀手行动的"黄金时段"。
方晟埋伏的地点很巧妙,在八号楼与九号楼交界的院墙凹处,阴影正好挡住他的身形,从这个角度能将七号楼一单元入口看得一清二楚,距离也在手枪射击范围之内。
跟这种冷血动物打招呼的礼物只有一样,子弹。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方晟一动不动地盯着七号楼,十米之内的动静尽在耳中。做特种兵这一行,耐力与耐性是基本功,他曾经为抓捕毒贩,潜伏在戈壁滩里曝晒四个小时。守候到毒贩后又在沙漠中追逐了三个小时,最后毒贩累得虚脱昏倒过去。毒贩醒来后有气无力地说:你他妈的不是人,是铁打的金刚。
凌晨两点零五分,NF还未出现。
理论上讲他应该来,因为万琪就是滕自蛟,滕自蛟在城南只有这套房子,就算吃不准格蕾丝是否同意住到这里,过来看看总是必须的。
当然NF行事诡异,他有可能有其他想法,或者在酒吧门口相遇纯属偶然,他只是闲逛时路过而已,无论如何方晟都会坚持守到天亮。
只要有一丝可能就不能放弃。
凌晨3点20分,方晟轻轻合了合眼,并非疲倦,而是长时间盯着远处眼睛有点酸疼。唉,年岁不饶人呐,他暗暗发出感叹。刚入特种部队接受魔鬼式训练时,天晓得,简直是地狱般的日子,每天天没亮就集合做越野拉练,然后是一系列高强度高危险集训,晚上临睡前还有五千米游泳,一天下来全身无处不痛,骨头几乎要散架。即使这样,上床后还有精神哼哼张学友、齐秦的歌,尤其那首《狼》,个个跟在后面鬼哭狼嚎叫成一片,想想真有意思。
可是NF为什么没来?
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虽然这期间有段黎明前的黑暗,职业杀手通常不在这个时间里动手,因为太仓促。他们要在天亮前撤离现场,再兜很大的圈子回到住处,然后伪装成平时的身份,每个环节还得做得细致周密,两个小时是不够的。
也许昨晚草坪里那场追逐使NF起了警觉之心,宁可放慢节奏也要确保自身安全,这等级别的杀手很自恋,不会轻易冒险。
明晚以什么方式进七号楼刺探虚实,水管工、收费员、保安,还是干脆在对面楼上架起高倍望远镜?难道两人关在家中一步不出,即使滕自蛟有方便面将就着,格蕾丝恐怕也很难熬吧?
这样胡乱想着,方晟心神略松,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几乎同时他突然感觉到右侧五六米处有极其细微的动静,就像老鼠出洞发出的声响,很短暂,很轻盈,然而他还是听到了。
有人!
他果断一个侧翻,手臂向右一扬,身体却向左卧倒--这是高级避弹技巧,在黑暗中容易误导对方以为自己朝右边躲避。
一声消音器下发出的手枪枪响,子弹擦着方晟面颊打在墙上。
NF!果然是NF!
原来NF比方晟来得更早,因此将方晟的行动尽入眼里,然而NF知道如果仓促出手必定遭到反击,到时招来保安和附近警察得不偿失,遂一声不吭屏息等待,等到方晟松懈之时偷袭。
谁知机会是等到了,可方晟的机敏尤在他预料之上,于刻不容缓间躲过必杀一击。
方晟抬起手腕想开枪,但NF已占尽上风,岂能容得对方有喘息的机会?他双手执枪一边大步上前一边交替开火,方晟借助树木、苗圃、院墙连连避让,竟没机会回击。
抬腕,开枪,方晟只需要0.5秒,然而NF就这么霸道,硬是让方晟找不到半点机会。
方晟在地上连续翻滚躲闪,心里说不出的窝囊。第一次在阿斯道罗森林被动挨打情有可原,NF躲在暗处以逸待劳;第二次两人相遇都没有心理准备,NF利用地形从容逃逸;这回又复制阿斯道罗森林的情况,可为什么不能像NF一样轻松扭转局面呢?
闪念间两人一进一退已有十多米远,NF如此离他四五步的距离,既防止他拼死反噬,又留走撤退的空间。方晟滚到院墙拐弯处,冒着危险将身体换了个角度,变成右腿在外左腿在内。匆忙中NF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坚持原有的战术。谁知方晟单腿猛地一跃,右脚凌空射出一道寒光--这是方晟的绝招"鞋中刀"!
从实战效果上讲,飞刀再快也比不上子弹的速度,如果NF拼着挨一刀继续射击,方晟立即成为枪下游魂。可这个假设是不存在的,NF才不会以负伤为代价换取一条人命,这样做不值得,也违反职业杀手的原则,杀人要用智慧以巧取胜,而不是不要命地蛮干,何况现在是在中国,强敌环伺,他绝对不可以受伤。
NF轻轻一闪,躲开飞刀。
方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瞬间翻转手腕对准NF连开四五枪,NF早有防备,跨开几大步退到十米之外。
方晟并不指望能打中NF,这几枪只有一个目的:鸣枪示警。
因为他的手枪没有装消音器,清脆的枪声在深夜寂静的小区显得格外刺耳,足以将格蕾丝从睡梦中惊醒,接下来她应该知道怎么做。
NF并未被吓跑,相反静静地站在原地不动,身影与月光下树木的影子融为一体,黑暗中透出森然肃杀之气。方晟紧贴着院墙双手执枪,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前方。仿佛受这种莫名气氛的感染,草丛间虫子们都知趣地闭上嘴,天地间宛如只剩下两个黑影,三把枪。
两人对峙了足足四五分钟,七号楼后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电筒光柱的扫射,这是小区保安听到枪声过来查看情况。方晟只听得对面"簌簌"数声,急步赶过去看时大树间空空如也,NF早已不见踪迹。
方晟心有不甘地看看七号楼,毫无疑问,这会儿格蕾丝肯定离开了102室,惶惶如惊弓之鸟的他们,下次会藏得更隐蔽、更令人难以想象。其实此时的方晟比任何人都急于见到两人--自从知道万琪就是滕自蛟之后,关于爸爸的死,他有太多太多不解要找滕自蛟当面问清楚。
十多年前,当他独自在医院停尸间摸着爸爸冰冷的面颊时,心里近于执拗地认定一个念头:爸爸不是死于医疗事故,而是谋杀。时至今日,这个想法依然没变,而且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