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样了?”
商船船舱里的一间屋子内,蛟音走近,看着软榻上昏迷的人。
“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弥鸾拧干一块帕子,叠好了换下赵清婳额上的帕子,“就是着了风寒。”
她其实很想问,赵清婳被救上船之后,那惨白的模样分明就是失血过多。可为什么少主坚持不让她检查她的身体,连衣服也不许换?
“她昏睡了快要一天了,骊问呢?”蛟音蹙眉,关上门,走进来盘膝而坐。
“他和那薛将军去货舱找药材了,我们这次准备的货物里没有什么药材,只有往年商船里水手们准备了一点应急。”
蛟音不说话,看着赵清婳的脸陷入了沉思。弥鸾见了,手中的动作微微停滞,心里有些莫名的情愫。
他们口中的骊问,正是昨日夜里在甲板上五镖齐发,斩头颅断筋脉的那名青衣男子。从他行事做派里便可看出他杀伐果断,谨慎小心的性子。他以一身精湛入微的医术冠绝南洋,还是个精通西洋医理的杏林高手。弥鸾入了这个组织以来,从未见他出手。本以为只是名医圣手,哪想昨日一出手就让弥鸾吃了一惊。
“少主,那海妖尸体……”弥鸾欲言又止,指尖也轻轻颤抖了起来。
蛟音抬眼看了看她,笑着说:“怎么,现在知道害怕啦?放心吧,那畜生都封在了底舱,早死透了。”
然而她想问的并不是这个,不过蛟音如此回答,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温顺地点点头,继续照顾着榻上的人。
等到蛟音出了船舱,甲板上飘起一阵药的苦香。蛟音绕到船侧,骊问盘腿坐在小炭炉和药罐前,神情专注。薛鸣懿蹲在一旁,探着脑袋看药罐里面的药,被炭火熏得一阵头晕目眩。
“这什么时候能熬好啊?我们公主等着药呢!”薛鸣懿被熏得怨气冲天,不禁抱怨起来。
骊问手上一动,药罐上就多了一个盖子,阻止了薛鸣懿时不时的窥视。
“你,你这是干什么?”薛鸣懿当下一愣,也没反应过来。
骊问冷冷瞥他一眼,“不想救你家公主,尽管唠叨!”
闻言,薛鸣懿喉咙一噎,想说的话却生生卡住了。只得拿一双眼睛恨恨地瞪着他,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要是惹毛了他,公主可就没救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嘛,更何况是为了自己的主子更是自己最……敬慕的公主。
薛鸣懿如是安慰自己,也不再暴躁不奈,蹲在那里认真观察着药罐,看着骊问手执一本书充当蒲扇煽动着小炉子里的火苗。
蛟音勾唇一笑,抬手看了看右手被海妖利齿刮伤的口子,泛着轻微的乌紫。他心头一沉,看着伤口发呆。倒不是害怕这毒素要了自己的命,只是这毒素已经诱发了他体内的魔性。凭他的功力将这毒逼出来完全不在话下,然而在海里耽搁了许久,上船后又没来得及让骊问检查,现在逼出来也已于事无补了。
“少主?”背后,罗堂走来,诧异的看着蛟音,不经意间瞟到了他手背上的伤口,“你这是,怎么受伤了也没让骊问瞧瞧?”
“无妨。”
“这伤口泛紫,明显就是中毒了啊。”
蛟音只看了他一眼,将手拢在了宽大的袖子里。
“明日一早能到南洋吗?”
罗堂一怔,见蛟音不提中毒之事,只得回道
“若加上所有的人力划桨,最快也得明日卯时才能到达。”
“那就照你说的吩咐下去,务必尽快赶回南洋。”蛟音皱眉,脑子里一闪而过那雪肩上金色的蛇纹,心情烦躁,“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不准接近我的房间,送饭的也别来。”
少主这是干什么?受伤中毒不去找骊问疗伤,怎么关在房间里还不让人靠近?若是休弭那个脑子一根弦弹到底的家伙,多半都以为少主是想自己运功疗伤吧!但是罗堂却从他的一举一动中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罗堂下到底舱,看着角落里横陈着的十几具油布包裹着的尸体。这里面有海妖的尸体,还有他们那些同甘共苦的兄弟。
“罗堂,去见了弥鸾了吗?”休弭拍拍他的肩膀,看着那些尸体也是黯然神伤。
“没有,碰到少主了,不方便现在去找弥鸾。”罗堂摇摇头。
“主公那儿有消息说,黑色大食最近蠢蠢欲动,矛盾直指中亚地区。探子来报,沙瓦辛格大公发动了政变,波斯湾那里现在乱成了一锅粥,西欧却准备坐收渔利啊!听说黑色大食的贵族公子默厄德前些日子去了中原,碰上元军攻打南宋,在河西走廊那里就撤了回去。前天在漠北又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沙暴,正在回程途中,不久便要经过天竺。”
“这些和赤鸾说了没用,她不在乎这些。默厄德之事自有负责这一方面人的去做,我们做好当前任务就好。不过我想主公可能打错算盘了,弥鸾这人可不好掌控,弄不好得反咬一口,搞得全宗上下四分五裂。”
“你想得太复杂了,只要有东扉少主在,不怕弥鸾不听从命令。她想搞特权,真以为自己是东扉少主的女人,我们都得怕了她不成。白费了蛟音少主一片痴情啊。”休弭咬着牙,碧蓝的眸子都阴沉的。
罗堂不由苦笑。
他们名义上是蛟音少主的忠仆,但宗门三个少主与他们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选择了这个就得永远背叛另外两个,还必须与他们成为势如水火的敌对方。
蛟音是三位少主里势力最薄弱的一方,因为他最为感情用事,长老们都认为他不堪大用,承担不了宗门的重任。他相貌绝佳远超其余两位少主,却也是他们中武功最出众,手段最高明的。主公原本想将他淡出宗门的权势圈子,让这个小儿子能够过得平静一点。然而宗门众长老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既然蛟音武艺高强,聪明灵活,就应该为宗门大业探出一条条的路来,说白了就是打前锋的,没那个金刚钻也得揽个瓷器活。
“好了,别说这些了,小心被别人听到。”罗堂摆手,又将蛟音所吩咐的事同他说了,示意休弭赶紧去执行命令。
“诶,这就算好了是吧?”
薛鸣懿欣喜地伸出手,想去拿起炉子上的药罐,莫名一道冷冽的目光刺在他的脸上,他讷讷地停了动作。
骊问收回目光,拿出一块黑色汗巾,裹在药罐把子上端了起来。
薛鸣懿手疾眼快,连忙搁了一只碗在他跟前,殷切期盼着药罐里倾泻而出的药水。
终于准备好了一切,骊问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临走前不忘让薛鸣懿将这些物什收拾好,否则下次甭想他给赵清婳看病。
后者撇撇嘴,但看在手中这碗药的份儿上,他薛大将军就勉为其难好了。
“薛将军,药煎好了是吗?”船舱卧房内,弥鸾见薛鸣懿进来,顺势将赵清婳身上的薄被拉扯了一下。
“嗯,刚煎好的马上就给拿来了。”薛薛鸣懿看着赵清婳苍白虚弱的模样,疼得心都绞成了一团,同时也自觉严重失职,让赵清婳遭此劫难,“只是我当时怎么会突然晕倒?”
弥鸾抿唇,作出思考状,尔后颇有歉意的说:“当时船上乱,难免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你。”
“可我从小习武,又经过多次战场厮杀,怎么会如此轻易便被撞晕了?”薛鸣懿仍旧没反应过来,傻乎乎的问道。
“我南洋武士的训练方法是独一无二的,训练出来的武士多少都会有不一样的能力。中原地区自古不就有个什么泰山压顶,千斤坠一类的江湖奇招吗?这便没什么奇怪了。”说话间,弥鸾已经接过了药碗,但看着昏迷的赵清婳,再看看手中药碗一时犯了愁。
“薛将军,你过来帮我个忙吧。”弥鸾转过头来,冲榻尾的薛鸣懿说道。
薛鸣懿茫茫然走过来,学着弥鸾跪坐在榻边。
“我抱着她,你就给她喂药。”
说着就将赵清婳扶起靠在了自己的怀中。薛鸣懿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个救世活佛,不然怎么这辈子有幸给公主喂药啊!等他浑浑噩噩地喂完了药,看着空了的药碗一时傻笑起来。
弥鸾哭笑不得,看着薛鸣懿捧着空碗脚步虚浮地走出去。
至于嘛,不就是给你家公主喂个药而已。
这时,她感到船行的速度加快了许多,安置好赵清婳出了船舱,走到甲板上。又是一幕黄昏,弥鸾眺望着海平面上被浪纹弄得不规则的夕阳,心里头有些触动。昨夜他们还在海妖的恐惧下挣扎,现在便已安然无恙。商船上众多人是看见了昨夜里划破夜幕的红光的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红光消失后,那海妖却死了,蛟音和赵清婳也得救了。
弥鸾等人也根本不知道当时海上可是有两只海妖啊,所以等他们将一具海妖尸体捞上来之后可谓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如果知道是两只海妖,即使蛟音告诉他们那只已经死了,但不是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吗?他们这也还是得提心吊胆的。
而此时赵清婳所在房间的对面,少主蛟音神情变化万千,一双眸子时而血红时而幽黑。昏迷了将近一天的赵清婳喝了药后,有些转醒的迹象。她迷迷糊糊的睁了睁双眼,却发现眼前有一张雌雄莫辨,绝世无双的俊颜。那人赤红着眸子,嘴角两颗细小尖利的牙齿露出嘴唇,虎视眈眈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