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一心都是为了主子，想想这些日子受的这些苦处，这会儿舍了命巴巴的奔回了上海，可又是这样的局面，心中着实忧郁。
关于海棠红被恶少逼走一事，市井坊间早就传遍，胡婶也都知道，心中也为了这对金童玉女的曲折而感叹。
“可说呢，这老天爷呀，不开眼呀，海老板多好的人呀，怎么就惹出了这样的灾祸。偏偏咱们这穷苦人家，无权无势，只能受着欺负，没办法呀没办法。”
午后的骄阳照在空地上，一片白茫茫的光亮，只有这树下，还有些阴凉，风吹树摇，伴着知了，知知的叫着。
胡婶坐了一会自是走了，家中还有活计，告诉水仙，有什么事要帮忙都别客气，只管来找她。
药煎好了，水仙端了碗送了进来，海棠红此时已经醒了，正立在窗前向外看着，隐约的看着脸上象是有泪痕。
水仙知道她心里难过，只是她这个人什么事都爱放在心里，并不会跟谁述说。
“老板，把药喝了吧。别老站着，那大夫说您就是太劳神了。得多休息。”水仙把一小碗褐色的药汤递了过去。
海棠红刚刚还在恍惚的神情，立刻掩示下去，浅笑了一下，伸手接过了药碗。
“麻烦你了，水仙。”
水仙立刻板起了脸：“老板，您这说的什么话，这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吗？”
海棠红看着她有点急的样子，拿手去轻抚她的肩头，安抚的说道：“我就感谢你嘛，照顾我。”
“我就是伺候你的，就应该照顾你。”水仙气鼓鼓的说道。
“快喝了，要不凉了，不好了。”
海棠红忍着苦，一口气喝了进去，把碗递给了水仙。
这才注意到，这青花瓷的小碗，口都豁了牙，“这……”
“厨房里的东西都没有了，这还是胡婶给的。”
海棠红吃了一惊。
“还有那被子，也是胡婶借给咱们的，说是新做的，没盖过，怕你嫌弃腌脏。”
“哪里能嫌呢？告诉她咱们感谢不尽呢，不过被子就不用了，现在咱们就走，回苏州，班主他们都去了苏州，那一定是去师叔那里，咱们得快点回去，别十三哥看咱们回来了，再跑回找咱们。”
水仙低头，“是呀。”
一想，心里也焦急了起来，不过抬头一看，正对上海棠红那青虚虚的脸，没有一点血色，大夫都说了，得休息，不能劳神。
这又要回去，还连夜就走，怕是她这身体，受不了的。
“还是休息两天吧，不行，先写封信过去呢。”
海棠红坚决的摇了摇头，“不行，一天也不能等了。看样子真是要打仗了，连夜就走吧。”
水仙看也拗不过她，只好去还了碗和被子。
两个人又提着箱子，匆匆的向码头赶去。
一到船码头才看到，这比早晨他们到的时候更加的混乱了。
码头人山人海的人，大家不顾一切的拼命的挤着，票房子早都关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大厅里已经黑鸦鸦都是人了。
海棠红和水仙拼了命的在水群里挤着，瘦北的身体象汹涌波涛中的一片碎木板，随时可能被挤碎的感觉。
“船呢！船呢！怎么没有船！！！！”
一群人群情激奋的撕声喊叫着，还有人被推搡的不高兴大声咒骂的，有小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着。
码头上的月光下，简单象地狱的油锅里一样的痛苦和纷乱。
或者这就是人间的地狱，地狱的人间。
水仙细细的胳膊已经提不住箱子，皮箱被挤到了地上，然后就又是被挤的向前冲去，“我的箱子，我的箱子……”
水仙哭叫着想回身去拿回自己的箱子，可是疯狂的向前拥挤的人们哪还有人能容她再向回走。
“不要了，水仙，不要了。”海棠红边喊边想去拉住拼命想往回挤的水仙。
“钱，钱要里面呢。”水仙已经哭了出来，边哭边想往回挤，却被后面的人群连推带搡倒退着向前走去。
“水仙～，水仙～”水仙这样倒着倒着，一下子就被绊倒了。
不断的有人从她身上踩过，踢过，海棠红疯了似的也往回挤，想挤到水仙身边，把她拉起来，要不然水仙会被踩死的。
水仙抱着头，趴在地上，开始还喊叫求助，过了一会，她就没有了力气再喊了，不断的有人从她的身边踩过去，有人还踩到了她的头，她的腿。
她感觉自己已经要被踩碎了。
没有一个人能帮帮她，拉她一把。
她俯地上呜咽着，绝望的忍耐着。
“水仙，水仙，把手给我。”
海棠红已经凑近了她的身边，可是，她弯不下身体，她的身边还是都在向外涌的人群。
根本站都站不稳，好在她是刀马旦出身，身体灵活，还有点功夫，要不然也早都被挤倒了。
海棠红使劲推着涌到她身边的人，用力的拨出一点点空隙。
水仙早就听见海棠红在不断的喊她，勉强的伸起手，向海棠红够着。
“老板，老板～”
水仙被海棠红一个用力从地上拉了起来，一下子扑到海棠红的怀里哭开了。她以为她得死了呢，以为要被活活踩死了呢。
“轰～～轰～～～”
远处好象传来了炮响。
淞沪会战就在那天夜里打响了。
外面的人群又疯了似的往里涌，后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还在惯性的向前冲着，两厢一冲突，屋子里更是乱成一团了，哭爹喊娘的声音此起彼伏。
第二天清晨，当阳光照透玻璃窗，照在这小小的售票厅里时。
一地凌乱的衣服，鞋子，箱子，布包裹，还有痴痴傻傻搂着亲人尸体茫然不知所措的人。
海棠红的脸上也被抓伤了，衣服的袖子也被扯碎了一条，半只白藕似的胳膊露在外面，只是手却黑的跟着讨儿似的。
水仙就更惨不忍睹了，灰头土脸的，眼睛也肿了，一边脸又青又紫，嘴角处还干涸着血迹。
”老板。“水仙拉着被大军挡在江畔外面的海棠红，”人家都说了，这里是阵地了。咱们回吧。“
海棠红木然不动，心里还是有丝丝不甘，点点企盼。
“去，去，去。快闪开，不早就让你们撤离了吗？怎么还在这？！快走快走！“
一个军官带着一队大军匆匆的从这里走过，把还在踌躇的海棠红给撵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