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这个地方往往只要战争有点苗头便毫无疑问的会首当其冲成为焦点和关键,没办法,丢了潼关,京师三百余里根本无险可守,也难怪前朝那位叔反侄位的永安皇上秉着清君侧的名义硬是带伤坐镇军中一月有余方破了潼关城墙,据说当时已近乎虚脱的永安听闻这个消息虽然已人不人鬼不鬼但还是咧嘴一笑说了句贼破矣才昏阙了过去。
因为这些个缘故前些年兵荒马乱得时候庄稼要不被被糟蹋了,要么被军队强征了,秸秆都没留下,潼关人就只好四处打柴,一直打到这北山之上,以致现在这潼关北山还是秃了半截,像个迟暮的老人。
北山山凹。韩楚此时正吃着绑来的两个本地厨子烤的羊肉串,还是那身单薄的衣褂,不同的是袖子上此时多了点儿油星。除去那两个注定会死的厨子韩楚周围约摸有小十个人左右,看相貌都不是中土人士,眼眶深陷,鼻梁高耸。再外围望风的也有七八之数,别的不说,单单是能把这些异域人士神不知鬼不觉的聚在这里就是天大的本身。
离韩楚最近的是名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留了个大光头,大冷天的也不带帽子,甚是扎眼。光头望着这似乎已经没什么生机的北山咧了咧嘴用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公子别看俺这幅模样,家里其余几位兄弟可都是正儿八经的读书娃,俺那老爹更是对这中土兴趣大的很,有次家宴的时候老爹曾说过汉人有句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并解释给俺们几个兄弟听,当时俺觉得是个有意思的段子以后能逢人吹吹牛啥的就记下来了,不过俺刚刚琢磨了半天才发现公子用的就是这招啊!饿滴亲娘啊,公子你太硬气了。”
韩楚把吃完的签子随手扔在地上,舔了舔沾着肉沫的手指:“你发现个屁,啥鹬蚌相争鹬蚌相争,你个土包子知道鹬蚌俩字咋写?德行!老子是那种肚子里花花肠子满天飞的货色?还有以后别你爹你娘的,多大的人了,也不嫌瘆的慌。”
光头丝毫没有被打击到自信心,相反却有种我被骂了我骄傲的自豪感,奶声奶气的娇羞道:“其实俺相争也不会写,要不公子你教教俺?”
韩楚闻言一个机灵然后毫不犹豫的一大脚踹过去:“****大爷的,老子吃顿饭容易吗我,非得过来恶心老子,妈的,不吃了,把这俩货宰了!”
山风呼啸,呜咽的犹如幽魂。伴随着身后传来两声恐慌到无力的嘶鸣声韩楚走到一个视野还算开阔的位置,看着群山袅袅不禁生出一股唯我独尊的豪气。他又开始习惯性揭脸上的死皮,鲜血毫无疑问的再次溢出来,揭到起兴处更是和直接剥皮无异,但这似乎能让他更清醒,也更疯狂,脑海中的那张脸也似乎更加的清晰,韩楚忍不住吸了一大口这夹杂着沙土的冬日寒气自顾自阴沉道:“听说孩子间的约定,似乎都是很较真的……”
与此同时潼关城内算是迎来了建朝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打击了。潼关人乐天知命,被风沙打磨出一股天下路止潼关险天下人止潼关牛叉的至高境界,所以对那些个官员也就没那么多敬畏,还分别给这潼关三大父母官起了绰号,胖太守,富刺史,穷别驾,别看这些人大都不识字,但却往往能一语中的!
胖太守胡程立此时虽然大冷的天却满头冒汗,一旁的朱占风也不停的在屋里踱来踱去,令人诧异的是不被人所看好的别驾元河倒镇定的很,这也难怪,人是在胡程立的地盘上丢的,在朱占风家里没的,天压下来有这两尊菩萨扛着呢。
朱占风踱步踱的越来越快,很难想象他那样的身躯竟然能晃出这样的速度,也不知过了多久,朱占风猛然停住,剩余两人都将目光死死的盯住他盼着能给点主意。朱占风富态的额头上眉间紧锁:“今日这事朱某倒是有一计,不过有点冒险,不知当讲不当讲!”
胡程立颤颤悠悠的扶着桌子起来,上下两张肥嘴唇都被急得直哆嗦:“老朱啊,此事已不单单关乎已你我二人的项上人头了,有啥话你倒是说啊,这次弄不好诛个三族都不是不可能啊,可怜我那刚满月的娃啊!”
朱占风甩开鼻涕口水满天飞的胡程立,望着这个因为家族和妻子的娘家都太过强势的原因窝囊了一辈子的太守冷笑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但凡如今在这地面上蹦哒的就没人能隔岸观火,想要不做那被殃及的池鱼?想都别想,我这条主意,成败的关键就在于时间,老天爷这次要不给面子,最低夷五族!。”
“朱刺史但说无妨,事到如今但凡有条出路总比憋死了强,诛三族五族的都是后话。”一边的元河终于站出来圆场,其实一直以来他这个没有根基的伪别驾在干的都是些这个和稀泥的破事,但值得一提的是事到如今反而就他最美气,旦夕祸福着实不是凡夫俗子可以预料的。
朱占风望着闻言点头不止的胡程立喝了口茶润了润因紧张过于干燥的喉咙说道:“公主失踪的事都有多些个人知道?”
元河接过话茬:“知道的肯定不少,你府上的门子见到刺客将公主掳走后曾大呼了几句,当时街上的人不少应该都听到了。”
朱占风闻言两撇胡子微收语气决然:“把那个门子做掉,还有把消息八百里加急传给北廷都护府的梁都护,最重要的是二位要记住,公主没有丢!”
朱占风不解:“可是她已经没……”话未说完脑子转过弯来后面色扭曲一脸惊恐:“你,你是说要……要欺君?”在这个年代,别说欺君,一丁点儿不敬的言辞都是他们所能想象出大逆不道的极限了,怪不得朱占风听完跟死了儿子样。跟个疯子样嘴角一直在嘟囔不可行不可行之类的言语。
旁观者清,元河倒是一针见血的看到了重点:“若放在寻常和亲双方都未谋面此计虽然大胆可也未尝不可,不过我可听闻这单于是羡于公主的沉鱼落雁之姿方提出的这次和亲,此去西域最多只需两月,若到时事情败露我们三人可就是挑起战争罄竹难书的千古罪人了。”
朱占风吹了口茶沫借机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显得更镇定一点后目光灼灼:“欺君造反我断然是没那个胆子的,我们现在所能期待的只是希望往北面去的那几匹马能稍微慢一点,只要那么一些,我们就赢了,而且会赢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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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的北面除了长设的地方州郡外还特设了北廷安西两个都护府,前者提防北漠,后者控西域,至于为什么这次跟西域的和亲朱占风却非要跟看似不搭嘎的安北都护府扯上关系,这其中的缘由可就耐人寻味了。
太祖武德二年,北漠的蛮子趁着大乾没缓过这份劲来拼光了家底挥兵二十余万一口气打到大兴城西郊渭桥,当时已经几乎瞅见颠覆政权曙光的赤烈可汗站在客舍青青柳色新的渭桥上垫着脚都能恍惚瞧见大兴城城墙上的旌旗了,虽说后来还是被千军万马避白袍的韩庆之打回去了,但事后回头再看看那北边没多远的邻居,整个大乾都觉得睡得不安稳,日子像嵌了根刺翻过来调过去怎样都过的不快活。
放眼整个大乾,西北边关自然是岁岁无宁日的境地,南方盛产状元进士的文人骚客也多对此微词颇多,屡见不鲜的边塞诗文在对识文断字充满着敬仰的市井贩夫走卒眼中都快沦落为屁用都没的无病呻吟了,这些个似乎无关痛痒的小事映射在庙堂之上则分为主战派和主和派。
当然主和派也不就是世人口中的祸乱朝纲的奸诈小人,毕竟掰着脚趾头算咱大乾朝建朝也不过三十又二年,前朝的遗留的气数才吸收个七七八八,作为一个无论是从疆域还是人口都是空前的硕大帝国而言这才只是个开始,只要四千万汉家好儿郎摆在那儿,挥兵北上只是时间问题,而如果操之过急不巧撞上个天灾之年,可别忘了前朝可就是三征高丽才这么亡的国。
朝堂上无论主战主和毕竟有太和殿里坐在九龙榻的那位镇着,你表表忠心我发发意气,当着皇帝老儿的面恨不得把带尖儿的靴子带角儿的笏板按人家头上磕,这叫政见不和,但私底下要是瞅见哪家有好后生也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支着媒人去提个亲,这叫公私分明,你还不好意思直接拒绝,难道你要坐实小心眼儿的名声?
但这些毕竟是在离那大漠孤烟直有千里之遥的大兴城,搁草原上,打个盹儿,自家奋斗半辈子捧回来的婆娘就被那挨天杀的蛮子拖出去糟蹋了,还就把你用架子晾在边上看着。梁都护见多了本来就靠天吃饭天不下雨靠地打粮地不出苗已经蜷缩在生存边缘的边关人间惨状,他虽然不舒服却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这么看着,但让人愤懑的是挨天杀的蛮子还火上浇油落井下石的蛮冲直撞给这些脆弱如纸儿人们狗娘养的生活毫不讲理的一枪给捅了个通透,妻离子散的,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纵是菩萨金刚在此也难保不低眉怒目,他梁秋生不是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佛陀圣人,纵然是,拼着明知死后下万千地狱也要给自己背后那些个断壁残垣讨一个公道!
有些债,只能用命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