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大乾朝京师大兴城。
就像是光明与阴影的关系盛世繁华的背后也往往都有触目惊心的肮脏混乱与勾心斗角。西市千金坊,名字听的很喜庆,但也仅限于名字而已。千金坊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坊了,只能算是一个披着城市外衣坑蒙拐骗的怪兽,甚至可能连村落都不如。地面上无论天晴与否总是布满了下水道溢出的水渍,街道两边墙壁上不安分的长出了厚厚的一层青苔,就如同铺子里搭在台子上售卖的死鱼一样,这里的人也多半在半死不活的活着。
韩先住在千金坊倒数第二排第五家,全坊最低洼当然也是潮湿的地方。韩先是木匠,算是祖传的手艺,十里八乡都知晓千金坊有个了不得的木匠。韩先并不做寻常的门窗生意,只做桌椅,可能是由于专注的缘故,手艺精湛无双,尤其是主家要是再有些闲钱韩先还能鬼斧神工的刻上朵时人最爱的牡丹,极为传神。
今儿个又是阴天,韩先走到屋檐下望着那灰蒙蒙的天空估摸着不会再有客人来了便想着把店门关了以防雨水打湿本来都快被湿气腐蚀掉的地板,结果刚转过身就听到行人由于奔跑在洼地积水里的啪啪声。韩先停下关门的动作看向那人,心想你若要躲雨不嫌弃自己这屋有点点霉味儿,不介意送你杯热茶解解寒。
雨雾中看不真切那人还以为韩先要关了铺门急忙中气十足的喊道:“小兄弟莫关了铺门,有大生意上门喽!”韩先闻言心中暗笑这人也太拼了些,估摸着是给主家办事的,世人往往都是这样,做自己的事情往往都不上心或多或少有点拖延症,更不用说在这大雨天了。
来人是名壮硕大汉,身着一袭面料不错的黑袍,原本应该威风八面的胡子经过大雨的洗礼后就跟霜打的茄子样四叉八仰的贴在脸上,极为的狼狈。汉子进屋后冻得浑身直哆嗦,急忙跑到火堆旁恨不得把头都伸进去,好一会儿才满足的长吁了一大口气。
再过两天就立冬了,可不是得冷些?韩先将大门关上给汉子倒了杯热茶,又从里屋拿了个毯子放在桌上示意他自己换上。那汉子估摸着觉着自己啥都没说人家就这样好客有些不好意思,哆哆嗦嗦的把外衣脱下来口齿不清的说到:“有劳小兄弟了,鄙人姓孙,单一个桂字,这次是奉家主之命特地相求小兄弟做一批桌椅,来之前家主特地叮嘱过按最好的标准做,钱不是问题,如果满意的话以后咱府里的这方面活计都好商量。”
韩先闻言倒没有多惊讶,手艺在就不怕没饭吃,锦上添花固然是好的,但要是没这层花的话也无伤大雅。估摸着这雨还要再下一会儿,韩先没急着答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汉子又续了杯茶摆起一副要家长里短的姿态说道:“不知孙大哥哪府上管事,今儿可不暖和呦,要是冻坏了身子再大的买卖不划算。”
孙桂憨憨一笑,索性也就坐实了,说不定自家老爷看自己这么辛苦还能多给点儿赏钱,捋了捋微乱的胡子笑道:“韩兄弟抬举了,鄙人就是吏部李员外郎府上一跑腿的下人,可当不上管事。”孙桂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脸上褶子堆出的笑意明显出卖了他的本意,继续说道:“估摸着韩公子不大往城里面去,今儿坊门刚开咱就往这边来了,可你说巧不,到朱雀大街上时正巧碰上二公主出嫁,这可不就耽搁了,全都在那跪着俺也不能傻不愣登自己往这边跑不是?要是被衙役捉到了少不了得挨顿板子。”
面子就像是台阶,是互相给的,这一来一回韩先就从韩兄弟进阶成韩公子了。韩先闻言似乎捕捉到什么关键信息,眼神微缩说道:“二公主?不知孙哥指的是哪个?”
孙桂还以为韩先逗自己玩呢,但看着韩先面色凝重不似开玩笑,满脸疑窦的说道:“我说大兄弟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求孔方兄啊。咱大乾朝加上华妃娘娘前面年刚降的女娃娃不过才四位公主,大公主早就嫁给云飞将军的二公子了,这三公主还尚未及姸还能有哪个公主?”
韩先见孙桂话匣子也打开了,把碗里还剩了点的茶水倒了,从里屋拿了坛酒来给孙桂满上问道:“小弟对这方面着实不大熟悉,孙哥给好好说到说到,要不我再去割点肉回来?”
孙桂也就一跑腿的小厮,不过宰相门前七品官,对此也算略有耳闻,加上韩先一副好奇宝宝状,不由得虚荣心大起,摆出一副私塾先生的模样说道:“这二公主,唤作李未然,是齐贵妃的独苗儿,齐贵妃是谁你知道吧!”孙桂顿了顿见韩先还是痴呆状不由得心想到这货莫非从火星来的?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吃人家的嘴短孙桂还是极为耐心的说道:“这齐贵妃啊是当今圣上在东宫太子时就定下的太子妃,但一成为了那九五至尊形势可就变了,齐贵妃出身不是很好,三公九卿联名上书要重立皇后,当时皇上估摸着权柄还没握紧就这么让步了,不过还是争取到了一个贵妃位子,可你还别说这历朝历代啊皇后满大街乱跑这贵妃还真是不多。”
孙桂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跑题了,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大兄弟你这酒是真不错,咱来说说这二公主啊。这齐贵妃不知怎么的,在当了贵妃之后不到一年就香消玉殒了,听闻开始的时候皇上还是很宠爱这位公主的,似乎是因为这二公主长得极像齐贵妃的缘故,啥好吃好喝的都供着,但后来……”孙桂说到这特意压低了声音“后来听说啊齐贵妃认识圣上前曾与人私通,估摸着就因为这茬这次才把二公主送去和亲的!”
韩先第一次听闻这些宫廷八卦,心想这皇上也有被戴绿帽子的时候,一想又不对,这貌似是皇上给人家戴绿帽子啊,帝王心海底针啊!
又喝了点酒,孙桂舌头不知不觉大了起来,忙说道:“不行了不行了,你这酒后劲儿也忒大了,不是我跟你吹啊你孙哥我平时再怎么说也有二斤的量,今儿估计是被这雨淋的不舒服,等哪天再跟你一较高下啊!”
孙桂头脑还算清醒见雨下小了些便欲回去,韩先起身相送拿了把伞递给孙桂。孙桂婉拒,韩先知道这是更容易邀功的意思也就不强求,只见孙桂踉踉跄跄的到门外被雨浇的一激灵急忙反身回屋从怀里拿出一袋银钱递给韩先笑道:“你看我这脑子,这是我家主人给的定金,你老哥我住在延庆坊啊,过来请你喝酒!”
韩先接过钱袋习惯性颠了颠,感受到分量不轻,摆出一脸极为市侩的笑容说道:“好说好说,孙哥慢走。”待孙桂快离开视线的时候韩先想了想还是大声提醒道:“孙哥注意好自己的腰啊!”
正在蒙蒙细雨里醒酒的孙桂闻言不由得嗤笑一声,心想这厮酒量也不行啊,比自己醉的还厉害,我走路会扭到腰吗,哈哈哈,边想着边歪歪扭扭的往坊门去了,你别说这样还真的说不定能把腰给扭了。
待孙桂走后韩先把店门关上,背靠着门板思索着之前听到的信息神情渐渐凝重,随后又似想通了什么轻叹一口气,再次颠了颠手中的钱袋,看来这单生意要耽搁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