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先夜里做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奇怪的梦,他站在一片悬崖之上,下面是漫漫无边的兵戈铁马,三面旌旗在尸堆中摇摇欲坠。陡然间地震山摇,不远处的山上赤红色的岩浆喷涌而出,但下面近乎疯狂的人群还在不管不顾的厮杀,韩先喊破了喉咙却没有一个人答应,有的只是无尽的杀戮,最终岩浆吞噬了一切,然而在那猩红色的天空深处,似乎在隐藏着一张血淋淋的脸庞。
嘶!
起身的韩先头痛欲裂,伤口撕裂带来的痛楚使他不由得痛苦的呻吟了一声,从窗户和门板的缝隙中透射进来的阳光明晃晃的映着眼晕,韩先不得不闭上眼适应一会儿光线后再重新睁开。房间很杂乱,如果这个可以称之为房间的话,地面就是坑坑洼洼的泥地,房间的另一头摆着简简单单的灶台和两副孤零零的餐具,倒是自己睡的床还凑合,看来这房子的主人对自我的生活要求还不低。
虽然外面艳阳高照,但整个屋子还是呈现出一种无力的苍白色调,韩先重新躺在榻上,想想之前的战斗还是有些心悸,第一次离死神擦的如此之近,如果那姜丞提前知道自己是右心位的话可能自己此时只能在阴间诅咒他了,不管如何,自己还是活下来了,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儿。
吱呀~
已经干朽的门轴在转动下发出一阵悠扬的哀鸣声,进来的当然是刘四。救人就到底,刘四今儿早上试了试韩先仍有呼吸后不禁欢呼雀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夏阁不也才六层,今儿这人要是活了自己岂不是比建那塔的仙人还牛叉?想到这儿,刘四顺带着看韩先这个注定是累赘的人都顺眼的多。
刘四手里提着从酒楼打包回来的饭菜,见韩先醒了本来应该高兴的它却突然尴尬了起来,身处底层近乎本能的自卑又开始作祟。
韩先嗅到点苗头,想了想后哭笑不得道:“说来惭愧,咱也不是那有着绝学傍身的大宗师,不然也能脸不红心不跳的传给你一招半式后怀揣着敬畏闪人,可惜哇!当然我见小兄弟唇红齿白的要是有啥特殊癖好的话劳烦您将我翻个身,不用担心我这小身板,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啊!”
刘四当然听出了韩先的言外之意,一番荤话自然把二人的隔阂拉近了许多,但不善言辞的刘四想起昨天的血腥说话还是有些不利索,毕竟他也不能确定谁是坏人,道:“公子说笑了,咱全家虽都不识字但咱爸最常唠叨的一句就是直着腰板做人,见人为难视而不见,那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韩先莞尔,撑起身子接过刘四从酒楼里打包回来的饭菜,看得出这个比自己略小的少年没什么歪门邪道的心思,只是一个单纯的相信好人有好报的孩子。韩先没有提及昨天的事情,趁热吃着颇为可口的饭菜含糊不清的说道:“是这个理,你有个好父亲,虽然没能让你飞黄腾达,但我还是很羡慕你。”韩先吃的有些噎了,刘四适时的递过水来,韩先道了声谢后看似心不在焉的问道:“前几日下了不小的雪,这是要来年枕着馒头睡啊,小哥不出意外过了年头就能娶上婆姨了。”
刘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当不起公子这么称呼,小的家中排行第四,旁人都唤作刘四,公子也这么喊就行了,至于收成,近几年没兵荒马乱的都还行,就是税高了些,小本生意难做,就连我们那酒楼今年都辞了两个。”
韩先见缝插针:“说来一大半都是那个女人的功劳,不服不行啊!”
刘四当然知道韩先指的是谁,也一同唏嘘道:“谁说不是呢,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听说那边的皇上还是个老头,换做我我宁死也不愿意的。”说完刘四准备起身再倒杯水时仿佛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公子昏迷的这一天倒发生了件有意思的事,城里数十个傻子乞丐都跟吃了迷魂汤似的异口同声的说公主被山神截到北山做夫人了,好像那胖太守也知道这件事情,当场勃然大怒说是散布谣言,直接就杖毙了两个,我是听去采办的伙计说的,估摸着也就是以讹传讹。”
韩先摇了摇头,但没有说什么,一直以来韩先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次的事情虽然自己都在暗处但总有种处处被针对的感觉。关于李未然,他心急如焚,但又充满着彷徨与未知,很复杂的情绪,犹如一只摇曳多姿的罂粟花,美丽而致命。
韩先将身上剩余的十两银子递给刘四,也许一辈子也攒不了这么多钱的刘四直接成痴呆状,韩先没给他拒绝的机会,道:“你也别说不收,你一直公子公子的叫着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我也就是个木匠,撑死了也就是皇城根的木匠,说起来咱俩还算半个同道中人,这银子你就安心拿着,我是买条命哩,不贵!”
刘四颤颤巍巍的将略带血腥味儿的银子接过来,还是没能回过神来,韩先像一个兄长一般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说道:“好人有好报,祸害遗千年,谁说的准呢,不过人在做天在看是真的,只是老天爷也有打盹的时候。”
刘四点了点头,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在他安静了十六年的死水中炸开了一大片涟漪久久不能平息。韩先没有自我介绍,对于刘四而言他只能做个过客,韩先又小酌了一口极具家的味道的热水慢悠悠的说道:“北山,是个好地方,冬风多煞人啊!”
刘四不明所以,将银子收好后挑了个相近的话题说道:“三年前咱华阴大街的天桥底下有一段时间一直有一个类似于神仙样儿的老头,我当时碰巧在那根就听他疯疯癫癫的说咱这潼关城戾气太重,北山尤甚,说是怨气冲天也不过分,加上北山秃了一半阴气更盛,要是五年内朝廷不出面把那些深山老林里的牛鼻子老道请出来,不然潼关逃不过第二个酆都的结局,当时都觉得那疯老头胡言乱语,今儿想起还真有那么个意思,公子你说是不?”
韩先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没想到这刘四一个酒楼小厮还能这么忧国忧民,看了看左胸的伤口,韩先破天荒的自嘲了一回:“都说破而后立破而后立,公主大人啊,咱为了你可真是破的不能再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