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贞观九年,长安城中宽阔的大街两旁的店铺云集,一面面高高挑起的幌子垂着大红的流苏,在缓缓吹动的微风中,不停地向来往的客商招手晃动。
随着驼铃有节奏地响起,一个蓝眼高鼻,身穿天罗锦的波斯商人,端坐在领头白骆驼的背峰间,率领一队波斯商人穿过武德门,慢慢地在城中大街上行了过来。波斯国的象牙、犀角和宝石可是长安市场上的抢手货,而大唐的丝绸,瓷器和茶叶运到了波斯更是身价百倍。波斯和大唐虽然相隔万里,但风险的背后也隐藏着巨大的商机,大唐的国都中能够出现波斯商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二十几个波斯商人在客栈中住下,那个领队的波斯商人却背起一个硕大的包袱,直奔提刑司的衙门,他来到提刑司衙门,对守门的差役递上了名帖,那张名帖上的波斯文下面有中文的翻译,这名波斯人的中文名字叫昆沙。昆沙点名要拜会提刑司的总捕头六指神鹰杨炯。
差役拿着名帖进去通报,过了片刻杨炯竟亲自迎了出来,原来杨炯的父亲杨远山在二十年前曾出关缉捕大盗魔天血,身陷准格尔大沙漠至今未归,刑部也曾十几次派人到大漠中寻找杨捕头的遗骸尸骨,可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杨炯百思无计,便将自己父亲的体貌特征,手持的兵刃样式画了几百份,散发到经准格尔沙漠远赴大唐贸易的各国驼队中,当时还曾开出八千两银子的赏金,看着昆沙背着的那个巨大的包袱,杨炯心里七上八下,虽然他早就怀疑自己父亲已不在人世,也曾有过面对一切噩耗的心理准备,但真的让他立刻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那还得有一个痛苦的时间和过程。
波斯人昆沙来到室内,果然先问那笔八千两的赏金是否有效,等杨炯从怀中摸出一沓银票放到桌子上,昆沙才咕哝了一句波斯语,解下包袱,放在桌子上摊开,露出里面一堆灰黄色的白骨,骨堆的下面还浮着一层黄沙。昆沙将那堆白骨分开,从里面摸出两个骷髅头立在桌子上,一解释,杨炯才明白,昆沙在半年前横穿准格尔沙漠的时候遭遇沙暴,驼队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在一处水源岸边的骆驼刺中,发现了这两具白骨,一具白骨的身边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捕刀,而另一具白骨的旁边放着一块刑部总捕头的掌门令牌,除了这两件能表明白骨身份的物品,在现场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东西。当昆沙取出那把又宽又厚的青铜捕刀和那块总捕头令牌的时候,杨炯的眼泪泉水一样流了下来。
大漠中的条件简陋,能将两具尸骸背出来就属不易,他真的没有权利埋怨人家将两具骨骸弄乱了。杨炯急忙派人去请金手仵作何奇何老爷子。
何老爷子童颜鹤发,和当年的刑部总捕头杨远山可是过命的交情,听到老友的骨殖被人背回,急忙赶了过来。他端详了那堆白骨一会,然后在地上铺了一块白布,先将两个骷髅头放正,然后按顺序将一块块骨头分捡而出,在两具尸骸上直摆了下来,杨远山如果和魔天血一齐毙命,这两具尸骨中一定有一具是魔天血的,不将魔天血的尸骨剔除出去,他也对不起昔日的好友啊。
如果两具尸骨体貌相差巨大,分辨的难度必将减小,最可怕的就是这种体貌相差不大的人,如果不是遇到了何老爷子这样仵作行的顶尖高手,简直就是以口咬天,根本就是无处下嘴了。
何老爷子一会将两块几乎相同的骨头凑到眼前仔细观察,一会闭上眼睛用手指细细感觉,前后共用了一个时辰,地上的尸骸已初具雏形。可是昆沙拿来的包袱中还剩下几十块多余的骨头。
杨炯和昆沙的目光已被何老爷子深深吸引,何老爷子一见两具人骨被拼得完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哪一具是我父亲?!”杨炯声音颤抖地问道。
何老爷子两条眉毛拧成了一个大疙瘩,缓缓地摇了摇头,将两具尸骸上的骨头又对换了几块,最后低声道:“哪一具我看都不是总捕头。”
波斯人昆沙一听何老爷子怀疑这两具尸骸中没有杨远山,一抹口边翘翘的胡子,用波斯语大叫了几声,一见二人不懂,又改口用生硬的汉语道:“如果没有杨的父亲,那把捕刀和这块令牌又怎么解释?”
杨炯也是疑色满面地看着何老爷子。如果这两具骨殖都不是自己的父亲杨远山,那他们又都是谁呢?
何老爷子对守在门旁的两个徒弟一摆手,那两个徒弟竟到后面端来了一盆黑糊糊的胶泥,何老爷子蹲到那两颗骷髅头的旁边,用手中的胶泥糊在两具骷髅头上,何老爷子用胶泥复原白骨的原貌可是天下一绝,随着那两颗骷髅上的五官重现,两张充满杀气的凶脸出现在杨炯的面前。
它们真的不是因公毙命的杨远山,杨捕头虽然一辈子捉贼为业,但面貌还不至于如此凶神恶煞。
何老爷子指着生有一张狼脸的尸骸道:“这个人我有印象,他就是二十年前的大盗魔天血!”但另一具尸骸又是谁?杨炯负责近百名的大盗追捕,将他们的体貌特征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有一个能和这具尸骸对得上号,他命人将二十年前早已过期的通缉画册统统翻了出来,最后是没有找到它的出处。
昆沙一见这两具尸体中并没有杨远山,两只手无奈的一摊,耸了耸肩道:“尊敬的总捕头,这具什么血的尸体就给贵衙门留下,这具无名的骨骸,我要装走,埋到准格尔的大漠中,只有那里才更接近伟大的沙神,他才能更早一步升上天堂!”
杨炯将桌上的银票硬塞到昆沙的手中,昆沙鞠躬表示谢意,他正要收拾那具无名尸的骸骨,何老爷子一摆手,制止了昆沙。
昆沙脸现急色,他也不知道何老爷子阻止他是什么意思。
何老爷子用手一指昆沙,后退两步,对杨炯厉声道:“将他拿下!”
杨炯一脸的异色,等何老爷子又将拿人的命令重复了一句,杨炯才飞身扑上,独步天下的龙爪手一经展开,满厅尽是爪风不见人影。昆沙也不反抗,乖乖地束手就擒,他口中大叫道:“为什么抓我,我并没有触犯大唐的法律,你们这帮恶人,伟大的沙神是不会饶了你们的!”
杨炯叫了声——得罪,随手点了昆沙胸口七八处的穴道,将他轻轻地放坐到椅子里,转首对何老爷子问道:“昆沙千里背骨,纵使无功,也非有过,您叫我捉他,我们是不是冤枉好人了?!”
何老爷子走到昆沙的身边,一声冷笑道:“昆沙,告诉我,你和另一具尸骸是什么关系?”
昆沙眨着深不可测的蓝眼睛,闭口不语,看来他的心中极力还想隐藏着什么。
何老爷子捧起桌上剩下的那二十几块白骨,三两下就拼出了一条完整的右手臂,他指着这条断臂手指骨上一个长期戴有指环,而后凹下的指环痕迹,说道:“杨捕头身边有三桩信物,分别是铜神刀、掌门令和这枚带在中指上的绝情环,看来只有这条手臂才是杨远山捕头的真正骨骸,除了这条手臂,杨捕头剩下的骨骸又在哪里?”
昆沙脸上现出一种痛苦的神色,分辩道:“我没有撒谎,我可以向伟大的沙神起誓,你们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
何老爷子手拿胶泥在那具不知名的骷髅上又加上了头巾和胡子,仔细一看,活脱脱的就是另一个昆沙,何老爷子从衣袖中摸出三张灰黄色的桑皮纸画像,取出一张在昆沙的面前一晃道:“波斯国大盗——昆图,当年和魔天血狼狈为奸,作案累累,二人被杨捕头追杀到大漠深处,我想杨远山捕头一定是精疲力竭后,被二贼合力杀害,而杨捕头被害前将绝情指环震碎,碎掉的指环全部打进了二贼的身体,二贼也是因此而亡……”杨炯俯身在两具骨骸的旁边,果然在那它们胸部的骨头上面,有深嵌入骨的绝情指环的碎屑。
二贼胸部中了指环,想来一定当时没有马上毙命,他们还在挣扎,二贼为了活命一定是在沙漠中一边外寻找出路,一边将杨捕头的遗体当做食物吃掉了。吃到最后,它们的身边只剩下一条手臂,直到没有了可吃的食物,他们才最终死在一起……想到这里,杨炯两只眼睛里都是仇恨的怒火,他望着昆沙,咬牙切齿地道:“一定是你的父亲昆图吃了我的父亲的遗体,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杨炯还没讲完,坐倒在椅子中的昆沙一声怪叫,腾身而起,两只手掌在半空中急速地画着古怪的圆弧,杨炯的龙爪手在昆沙的波斯武功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杨炯中招倒地,口边咯血,昆沙出指点倒何老爷子,用原来那只布包将父亲昆图的尸骸重新包裹了起来,他望着倒地的二人狞笑道:“谢谢你们帮我分出我父亲的遗骨,告诉你们,现在的昆沙是波斯国最大的黑道首领……”当年昆图和魔天血共同作案,所获的贼赃都被埋在大漠的最深处,为了让彼此放心,打开地库的钥匙一人手中一把,二人武功不敌杨远山,却借助地宫外面的埋伏重伤了他,临死前,杨远山用绝情环将两人也同时重伤,两贼在分食了杨远山的尸体后,将伤养好,合力打开地宫,却因为分赃不均互相杀死了对方。二十年后,长大的昆沙找到那座藏宝的地宫,启出宝贝,用骆驼驮着,来到了大唐,为了将杀父仇人魔天血的骨殖挑出去,他才来到了提刑司,没有想到火眼金睛的何老爷子神乎其技,将他的阴谋一一拆穿,现在他想在大唐立足,也只有先杀了知道他老底的杨炯和何老爷子了。昆沙狞笑着手起掌落,正要结果他们的性命……
杨炯听完昆沙的秘密,呵呵一笑,在地上直跳了起来,他对目瞪口呆的昆沙冷笑道:“如果杨炯的武功那么不济,我早就死了好几百回了!”他从怀中摸出一张波斯国发给大唐的协查令,指着上面的昆沙图像道:“我早就注意到了你,这一次你自投罗网,可怨不得我,看在你无意将我父亲手臂带回的份上,我就让你死的好看一点吧!”
语声未落,一百多名埋伏的捕快冲了出来,他们手中捧着的匣弩直指昆沙的胸口。
昆沙用手一指桌子上杨远山的白骨手臂,威胁道:“杀了我,你永远也找不回你父亲的尸骨了!”
杨炯咬牙道:“英雄何处不埋骨,何必马革裹尸还……放箭!”
大盗昆沙被弩箭射成了刺猬,他至死也没明白杨炯那句诗中的含义。他不明白杨炯为何可以不顾自己父亲的遗骨,而一定要杀了他。幸好他没悟出那句诗的深意,大唐能够称雄天下的秘密就让它永远地成为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