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摇曳,金铜色的引凤展翅宫灯被这昏黄的灯光一打,在墙上拉得好长好长。一双素玉一样的手在灯下细细的翻阅着一本古旧的老书,蓝色的封面上没有一个字,内页是一种沧桑的枯黄色,上面深深的墨迹散发着一种油墨特有的光彩。
这些古老的文字就像一条大河,混合着血和魂,搅合和兴亡与衰败,自远古的漩涡里漂出来,又从你的背后经过,向着那黑暗未明的将来,进发,流进下一个时代。
一张张一页页,记录着子午宫自建宫开派以来,历代宫主的概述,大抵是不太重要的,不然也不会让简兮看,只有最后一章,讲的是那八百年前,麒麟现世的事。
“麒麟现世,每八百年一轮回也,适时投以凡胎,降以人形。此人承白麟之血,必具经纬之才,治世之论。若能得其相助,可助郡主匡扶社稷,一统天下。故世有云:得麒麟者,得天下。”
翻过一页又一页,简兮却看得心愈来愈慌,手指顿在最后一页上,迟迟不肯落下。简兮看着那面白墙,心里慌得很,像是本应简简单单的路上,突然出现一座大山,挡在自己脚下,毫无出路。麒麟,麒麟,这传说中的麒麟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难道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简兮想着想着,心空空的吊在那儿,像是坠到深渊里,眼前尽是漆黑,摸不到边际,好像下一刻就要摔得粉身碎骨。
倾儿,简兮突然想到什么,扔下小册子,到处翻找起来,翻得乱七八糟之后,才找出那本被自己弄丢了又找回来的《神录》——自庆云开国以来,为各代国师所记录掌管的典籍,记载了千年来神灵之事。
简兮双手打颤,不敢翻开,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吸了口长气,翻开那带着古老气息的纸张,一字字一句句,记录着千年的词句,沉睡了很久很久之后,终于等来了翻看的人。那些熟悉而陌生的文字,拼拼凑凑,而形成的语句,像一阵风暴袭进简兮的眼睛。
“麒麟者,每八百年一降世,选既定之人,三魂归于三处,三魂相遇时,即是麒麟血裔苏醒之时。是时,麒麟纹开,风云变色,天地不复,苍生荼变,天下归一……”
灯影下的瞳孔在字句中逐渐苍白缩小,只剩下灰彤彤的无神的双瞳,脑中一片空白,身子竟如遇大风袭击,晃了两下,堪堪倒在几上。
那铜凤宫灯一倾,也洒出几滴烛泪来。
简兮全身发寒,冷寒一层层湿了全身。不会的,什么传说,什么麒麟,什么东西,不是真的,统统不是真的!
真可笑,她一个现代人,不过是不小心摔了个跟头,穿越到这个未知的王朝,怎么可能是什么麒麟转世,怎么可能身负一统天下的能量,怎么可能?!
简兮全身发着抖,手指死死的扒在案上,不肯放松,像是下面有一个巨大的深渊,正要把自己吸进去,从此万劫不复。
原来他们都知道,曲敛晟,曲怀扬,太后,白无忧,他们统统都知道!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哈哈,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傻,傻得可怜。
难道一切真如白无忧所说的,他为了她而亲自冒险出宫,他为了救她而身受重伤,他为了而甘愿服下毒药……他为了她而做的这一切,难道只是为了借用自己所谓的麒麟转世,谋求天下?是了,他本就是一个霸道而有雄心的君主,从第一面见到他那一刻他正提剑斩杀自己妻女之时,她便知道。
但是,她能否奢求,他的眼中有自己的一点点位置?只要一点点。
“胡说,胡说,全是胡说!”一拂袖,铜灯“砰”的一声,打落在地上,落了满地的红泪,蜡烛脱离灯心,滚到冰冷的地上,跳跃了几下,终究叹息一般熄灭。无边无际的黑暗,像一张天罗地网,将她盖住了,眼前再无光明。
简兮身子晃了两下,眼前竟然出现了几个破碎的画面。
天空中一团火焰,怎么回事?像一条火兽凌驾在天空之上,好像还有一个人,站在火兽上,遥遥的看着下面。下面是什么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火?亭台楼阁都沐浴在火焰之中,还有无数的死尸,天呐,死尸!到处是死尸!
这是哪儿?哪里!下面的人好熟悉,哪里见过?空中的那个人又是谁?
又是谁?
脑袋痛得像要爆炸,像要撕裂,好像被藏在心底某个角落的东西在嚣张,在张狂,在咆哮,在嘲笑!
怎么回事?那个人,眼神好冷,注视着下方的战场,下面有人在嘶吼,很着急的样子,曲敛晟?怎么会是他?
他们在干什么?
突然高空中的女子摇晃了两下,火兽忽的消失,女子从高空中倒下,向这大地坠落而下。然后……
简兮发狂一样喊叫起来,惊动了门外守着的春雪,春雪忙跑进来问道:“娘娘,娘娘怎么了?可是这灯烫着了?”
简兮听来人了,忙拉着春雪问道:“我是谁?我是谁?!”
春雪被拉扯得痛极,咬着牙回道:“您是娘娘啊,娘娘您怎么了?”好半天简兮的双目才逐渐恢复清明,紧攥着她的手也慢慢的松开。
简兮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想起自己的失态,忙别过头去抹了脸,把书卷进袖子里道:“我……我没事,今天有点惊着了,没事。”
“娘娘,您是不是被刺客伤着了?要不要奴婢去宣太医?”平日里娘娘和善开朗得很,现在这个样子,像失了魂似的,把春雪看得紧张起来。
简兮稳定了情绪,淡淡的勾了下嘴角,表情极淡,满脸的疲累,摆摆手:“不用了,我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清楚的,只不过有些累,我歇一刻就好了,待会再去看陛下,你先下去吧。”
春雪还是有些担心,只不过终是敌不过简兮的坚持,只好福了福,应了声:“是,娘娘您好好歇息吧。奴婢告退。”便重新点了灯,关上门出去了。
简兮虚软的瘫在小几上,半身趴着,捂着发痛的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心口上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压得她沉重得喘不过气。
今晚发生的事,太突然,好像一场瓢泼大雨,一下子从脑袋上“哗啦”一声泼下来,不是醍醐灌顶,而是冰泉冷涩,泼得她全身冰冷,手足无措。又好像一场烈火,把她烧得个魂不附体。整个人就在冰火两重天的绝望中煎熬着,无法解脱。
门“吱呀”一声,再度开启,简兮皱起眉低叱道:“不是说了我累了!你又来做什么!”现下的简兮心里烦得很,心里头一团乱麻,分不清看不明,偏偏又要分出心思搪塞他人,更是烦上加烦。
心头一股无名火,简兮顺手拿起手边的一块砚台,便砸在地上。刚砸下去心里揪后悔了,自己心情不好何必连累别人。刚想道歉,却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披着件孔雀裘,俯下身把地上滚动的砚台拾起,走到简兮面前。
“你……怎么了来了?”在这种时候见到他,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曲敛晟把玩着手中藕荷色墨玉湖砚,轻轻的搁在小几上,那件孔雀裘下面是一身月白的中衫,连外衫都没有穿,就这样出来了,从未见他穿过的颜色,穿起来却不觉得突兀,反倒替他添了几分文人独有的清高气质。
“朕听李彦报告,刚才有刺客闯进后宫,差点伤了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的?”曲敛晟微笑着,苍白的唇有种霜雾似的苍凉感,温柔的把简兮搂进怀里。
简兮见他连外衫都没来得及披,便知他是真的担心自己,心下难免有些感动的。简兮环住他的腰,脸颊透过那层衣衫汲取着他的温度。心里有一丝侥幸,他是真的关心我的,他是爱我的,不是利用我的,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
怎么办?心脏那个地方像坏掉了一样,好酸,酸得发痛,像是一下子被挖掉了一大块,伤处流着血,血肉模糊的疼。
简兮抱着他,紧紧的抱着他的腰,像垂死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眼眶里有什么控制不住的,往外翻涌着。
曲敛晟抚着她的长发,问道:“今晚,那个刺客长什么样子,简儿可曾看清?”
简兮一顿,随即摇摇头道:“没,没看清,当时有些吓着了。可能是海拉苏派来的吧。”简兮把这事儿随便推脱到海拉苏身上,脑中那些火红的画面像生了根似的,在眼前晃啊晃,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曲敛晟没有说话,一下一下摩挲的简兮的长发,那发丝如同水一般,从指缝倏然而过。
“我问你一个问题好吗?”简兮鼓起勇气问道,晶莹的眼中竟然藏着几丝恳求。
曲敛晟心里隐约感到什么,也停了一刻,点点了点头道:“嗯。”
简兮抓着他衣衫的手,一寸寸收紧,咬着牙开口道:“当日我中了毒,后来去了某处驿站解毒,结果我再次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儿了,你也不在了。可以告诉我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吗?”
这个问题她忍了很久,也没有问,因为她知道他必是有什么难处的,所以才瞒着,李彦的口也封得紧紧的,似乎这个问题被曲敛晟整个封锁了。现在,直到今天晚上她才想起来那些匪夷所思到让人震惊的事。
她把赌注押在了这件事上,如果他告诉自己那些秘密,那么她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之间仍然坦荡明白,如果他没有……
简兮心跳如鼓的等待着他的回答,三分期待七分怕。指甲尖锐的掐进肉里,只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曲敛晟英眉微微的蹙起,半天后才转而云清风淡的一笑:“当日我用了朱果救你,自己也中了毒,后来有人暗杀,场面混乱,我们便走失了。”
听着这些话,简兮心一下子从云端上掉进了万丈深渊,阿鼻地狱。瞳孔一寸寸放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