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吹酒醒,无边风月寒。
简兮醒来的时候,发现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而自己全身无力,丝毫不得动弹,周围是硬邦邦的木板,看样子是被关在什么暗格里。
到底怎么回事?简兮吃痛的抽了口气,因为长时间没活动,全身处于一种冷僵麻痹的状态,脑袋昏沉沉的,思绪繁杂,恐怕被下了什么药,药效还未褪去。
她恍惚记得,半夜里被什么动静惊醒,然后是两个模糊的人影,还没来得及喊叫,已经被打晕。
那两个人应该就是白凡白迟,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白无忧下的命令吗?
这么说来,白无忧从一开始就派他们暗中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己偷溜的事,也应该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明知道自己想跑,却故意放走自己,到底是何用意?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简兮不由得心中发寒。
突的,外面一阵轻响,伴随着饭菜的香味钻进来,简兮这才发觉,腹中饥饿不堪,胃里火烧的疼。赤果果的虐待啊!
头顶上“咯吱”一声开启,一道微弱的光线打入漆黑的暗格,眼睛一刺痛,半天才缓过来,看到眼前两个暗淡的光影。
“你们……”简兮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干涩难耐。
白凡“贴心”的将她抱出来,搁在大床上,解开她的穴道,笑嘻嘻的说:“饿了吧,来吃点东西吧。”
简兮翻了个华丽丽的白眼,但是终究还是屈服于食物的诱惑,撑起身,开始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我‘睡’了多久?”嘴巴里塞满东西,简兮呜呜咽咽,素菜小食都成了美味大餐。
“一天一夜。”白凡白迟两兄弟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你们!”简兮气得无语,就这么把自己塞进冷冰冰的暗格里,虐待动物也要受到制裁!
简兮盯着这一模一样的两兄弟,愤恨的把米饭当成他俩狠狠的嚼下去。
“你们到底想把我怎样?或者说,白无忧想怎样?”简兮吃完饭,端起茶碗浅尝轻啄,镇定的说道,根本不像受制于人的摸样。
白凡笑起来:“主子的事,咱们做下人的怎么敢多嘴?姑娘说是吧。”
简兮笑起来,平时白凡白迟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不料竟心思活络,举止应对颇有风范,看来那鸾凤楼里一行人,果真个个都不是简单人物啊,可奈何自己竟被骗得团团转。本以为可以远离是非,但头来,还是别人手中可以肆意玩弄的麻雀,真是可笑。
简兮越笑越累,倚在冷硬的木板床上,看着窗外老树随风飒飒而动,紧紧的抱住自己,以抵抗那无边的寒冷。
“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简兮轻轻的问,好像已力不可支。
“姑娘还是请早些休息吧,我们会在外面护着您。”显然不愿意过多牵扯,白凡微微一躬身,拉着白迟的手,走出去,门吱呀一声关上,但简兮明白他的意思: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无谓吗?
一直以来所努力的事,都是无谓的吗?
“我的东西呢?”简兮对着关上的门问道。
果不其然,白迟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回姑娘,在柜子里,未敢妄动。”
简兮急忙下床,从柜子里找到自己的包袱——一颗蛋,一把刀——却是她仅剩的东西。
简兮抱着它们,爬上床,用被子紧紧的把自己包裹住。
“宝贝,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用脸颊轻轻的蹭着那微热的蛋身,喃喃问道,却无人回应。
月晖出鞘,一道冷光,倾泻而出,宛如月晖,美得惊心。
刀还是这么夺目,但是你的主人呢?那个羞涩却认真的少年,你现在又在哪里呢?九舞,你还好吗?至少让我知道,你没事就好……
怀中的无音笛,不知道吹了多少回,但是每一次的期待,终是以失望告终。她已经没有勇气了,若是他……不会的,不会的!他一定好好的!
翠玉剔透的笛身在月光的照耀下,越显空灵,清澈得宛如一道碧绿的清泉。简兮紧紧的握住它,无声的说着:再吹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慢慢的把它凑到颤抖的唇边,带着虔诚之心,轻轻的说了口气,一口气好似耗尽全身气力。
简兮一下子瘫软在床上,将脸深埋进宝贝蛋中。
简兮只容得自己一时的脆弱,脆弱完毕后,她还是那个无坚不摧,无比强大的简兮。她不会屈服,对谁都不可以!
千里之外,山谷空明,幽深寂寥,往来无人影,惟见兽鹿三两,祥和宁静。丛林掩映中,坐落着一座小小的竹屋,屋中灯影绰绰,一白发老人,独坐灯下,翻看着古籍。
竹床上,静卧着一名少年,少年发如青墨,颜如白玉,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不肯睁开,若不是那微弱的呼吸,竟难以分出,是生是死。
白发老人看着他,轻叹一声。殊不知半个月前,他倒在竹屋外的时候,满身重伤,只剩下半口气吊着。若不是多亏自己一双夺魂妙手,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而少年躺在这里整整半月,却还是一直没有醒来。
不知怎的,一直寂静的少年,突的手指一动,老人激动的站起身:莫不是我老人家,头昏眼花不成?
少年苍白的唇里,几不可闻的呢喃着。
“什么?九舞,我是师傅啊。你终于醒了!”白发老人急忙凑到他唇边,侧耳努力的听着。他的乖徒儿啊,终于醒过来了!
少年秀眉蹙起,似在经受什么莫大的苦痛,不住的挣扎着,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滚而下:“等我……等我……”
“你说什么?”白发老人越发不明白,急得一团糟。
突然,少年的眼睛一下睁开,无神的望着前方:“她在找我,她在找我……”少年口中不断的重复着,像中了魔咒一样。说着就要起身下床,拦都拦不住,像有什么绝对的信念在支撑他一样,眼看着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又泅出血印。
白发老人看得急慌慌,他的身子刚恢复过来,哪经得起再什么折腾,这孩子一直很乖的,这是怎么了呀!老人无可奈何,两指并拢,迅速点在他的睡穴上,少年又挣扎了几下,终是敌不过,再一次昏睡过去。
老人接过他躺倒的身体,将他安放在床上,银针出手,刺入几个大穴之中,助他活络经脉,顺气凝神。
做完这一切,老人拭了拭额上的汗珠,看着铜灯下,那本古老泛黄的千年古籍,长长的叹了口气:“孽缘啊……孽缘……”
那一边,曲敛晟得到简兮的行踪,快马加鞭往回赶,披星戴月未下鞍,更深露重心难安。
为什么,这一路如此艰难?一次又一次的错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落。老天究竟想如何安排,让他用多少的辛酸,去为过去的种种还债?
不!他不再相信老天!
没人做他的天,那他曲敛晟便是天,他不再依靠上天的安排,他要靠自己一双手,去将所爱的人挽回!
挥下马鞭,清脆的声响打破夜的寂静,马蹄阵阵,再黑暗里急行,却有着自己的方向。
“爷。子午宫会不会在客栈再设埋伏?那个青凤首领这么轻易就交待出娘娘的下落,恐怕其中有诈。”李彦努力跟上曲敛晟的步伐,不管怎样还是堪堪落后他半个马身。
曲敛晟目光如炬,凝视着前方,像要把时空看穿,抿唇沉声道:“不管前面如何,朕都要去。”
他既然下定决心,那么谁敢阻拦——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天还未明,只是东方泛着点鱼肚白,预示着朝阳的到来。
简兮一夜未眠,思索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白无忧恐怕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把自己放在身边,可能也只是为了便于监视。后来又不动声色的放自己跑路,可现下又将自己囚禁于此,这一连串的事,看起来太匪夷所思了。唯一的解释恐怕是拿自己做饵,而勾的那个人,不出意料的话——
曲敛晟!
白无忧想要借自己对付曲敛晟!
简兮突的坐起身,红唇咬起,惊慌失措。
不行!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必须想办法脱身,曲敛晟作为一国之君,若有什么闪失,那国必将大乱,百姓必将受到牵连。
你何必这么傻呢?身为帝王,怎么能不顾生命危险,贸然出宫呢,你知不知道宫外有多少人在觊觎着你的项上人头?我不值得你冒险啊……千万别来,千万!
——否则,这笔债,我又该如何去偿还?
攥紧被子的手指,不经意的颤抖起来,她在心中默默的祈祷着,故意忽略到心底的那丝小小的悸动。曲敛晟三个字,此刻代表的含义,已经太复杂,复杂到她自己已经无法分清。
简兮甩甩脑袋,深吸几口寒秋凉风,反复告诫自己必须保持清醒!必须!现在已入寅时,这个时间,正是人最为疲惫的时候,也是防守唯一的漏洞,她必须抓紧时机。
思及此,简兮立刻起身,这个房间唯一的出口,便是那扇破窗,这是二楼,从窗里往下看,一片空荡荡的土地,没有任何遮掩,看得简兮心慌慌,不禁心中大骂,古代的房子为什么建这么高啊,目测下去,肯定有五米,就这么跳下去,还不得半身不遂?!
简兮咬咬牙,看着床上破旧的床单,来了主意,月晖出鞘,将之砍成一条一条的布带,再将两端打结,弄成一根简易绳索,倒也比没有的好。将这一头绑在床柱上,另一头伸向窗外。
简兮握拳,把宝贝蛋跟月晖刀绑在身上,顺着绳索往下攀爬。
寒风瑟瑟,吹乱她的发,风如刀,透过粗布灰衣割在肉上,一寸一寸的发疼。手臂拉着绳索,一步一步的往下攀爬。
看起来简单的动作,实际上艰难无比。用两条胳膊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缓慢的往下爬,两只胳膊像灌了铅一样,僵硬的伸直,手心没两下便被粗布条,磨得火烧的疼,恐怕已经磨破了。
顾不得许多,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
“你在做什么?!”头顶上一声大吼,吓得简兮差点松手滑下去。
白凡白迟两兄弟猜到她的目的,立马抓住绳索往上拉。
简兮心一慌,眼看着就要被拉上去,干脆眼一闭,咬牙松手,任自己坠下。
寒风在耳际加速,连呼吸都停止,她甚至感觉心脏漂浮在半空,“咚咚!”剧烈跳动的声音。
“啊!”腿上一阵钻心的痛,直袭入脑髓。简兮忍不住痛呼出声。
不行!不可以停下,不可以!他们就要追来了,不可以让自己成为威胁曲敛晟的工具!
眼前一阵恍惚,只有一片片模糊的暗影在眼前变换交错,汗珠沁满额头,顺着脸颊滚入脖子里,唇已经被自己咬破,苍白的唇上,嫣红的血迹衬得那唇愈加惨白。
简兮拾起包袱,拖着摔断的腿,艰难的往前走。
“站住!”白凡白迟见此,随即纵身跃下,施展轻功,只是一瞬便阻拦住简兮的脚步。
“让开。”她静静的说,但是严重的决绝让人分外惊心。
白凡白迟相视一眼,抱拳道:“请姑娘随我们回去治伤。”
简兮冷笑一声:“然后继续当你们的傀儡吗?”此时的她不再是那个单纯天真的女孩,她看清了太多,也看懂了太多。曾经傻傻的以为,他们能成为朋友,结果到头来,是自己一厢情愿。呵呵。
“请姑娘随我们回去。”两人齐声说道,一前一后将简兮夹在中间,摆明了不愿放人。
“如果我说不呢?你们想如何?把我打晕?”简兮眼神凌厉,狠狠的盯着他们。
“请姑娘莫与我们为难。”白迟淡淡道,语气里却无一丝让步。
简兮勾起苍白的唇角:“若我……就是要与你们为难呢?”说着,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银刀,一刀刺向白凡的胸口。
白迟眼明手快忙把白凡推开,险险的躲掉那一刀,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简兮眼如灿星,举起那把精巧的手术刀,在手中转着圈,划出银色的弧度。
“姑娘若认为这把小刀能伤了我们兄弟,未免太小瞧咱们了。”白凡言语中已带上几分焦急。
简兮狡黠一笑,竟握着手术刀,横亘在自己的脖子上,那银白的冷光,衬得她白皙的脖子,愈加脆弱,好像下一秒便会隔开皮肤,鲜血四溅,如大海奔涌。
“我没那么天真,不过——伤不了你们,却可以伤了我自己。”
她笑着,弯起的嘴角,像勾起的玄月,这一刻,她的笑,足以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