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园林式的朱府大宅,高墙深院,曲径通幽。
一位娴静、优雅的少女,临窗书写,时儿凝神窗外姹紫嫣红、蜂飞蝶舞的花圃。
少女穿一袭淡紫色的丝绸长裙,肤白胜雪,容颜如画,浑身散发出一种超凡出尘的气质。
“娇抚微风蕴,翡冷碧水藏;皲褐柳枝吐,婉转鸟儿噙。”
凝视着宣纸上自己娟秀的墨迹,朱笑音再度轻声吟诵了一遍。
她很纳闷,这首咏春的五绝意境并不深远,遣词亦不高妙,比起自己平日所研读的那些古籍里的诗词差之甚远,缘何自己却对它情有独钟呢?而那位在镜水湖畔偶遇的少年,虽然具有勇救落水的品格,但言语轻浮,教养粗放,绝对不会是自己欣赏的类型,缘何自己仅用余光瞥视过却又念念难忘呢?这种感觉真的是好奇妙,在自己十六载的生命中从未体验过。
为什么呢?
“小姐!”
丫鬟雁儿端着茶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
“鬼丫头,唬了我一跳!”朱笑音慌忙掩盖桌上的诗稿,佯装生气地瞪了对方一眼。
“小姐,你写的什么呀?”雁儿顽皮地吐了吐舌。其实她早看清了那上面的诗,正是那位跳湖救兔的公子折扇上的那首,联系近日主人的异常,心下若有所悟。
“没……没写什么!”朱笑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忙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加以掩饰。
雁儿自小入府,一直服侍着朱笑音,二人睡卧同房,起行偕影,情同姐妹。
雁儿只是偷笑,并不点破,转而问道:“小姐,京城来的名角邱先生今天在‘沁馨园’可是唱最后一场了,你还不去吗?”
“不去。”
“真的吗?小六子说大少爷那可还有票多哟!”小六子是大少爷朱振棠的贴身跟班,平日里与雁儿交好。朱振棠是念北城新军的统领,曾留学东洋,文武全才。
“不去。”朱笑音心思隐动,但还是坚决地拒绝了,却又不无惋惜地解释道,“都怪你,前些日子出门的次数过频,父亲已经责备了,再说你我姑娘家,经常地抛头露面,确实也不像个样子,被别人知道了,少不了风言风语的,不去!”
“唉,小姐,你真不知道,现在时代不同了,好多正经人家的女孩子都自个在外谋生了,上街去逛逛算什么,就你还活在古墓里头嘞。再说老爷也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跟本没往心里去哩。”雁儿自己想去,所以极力怂恿。
“你自己若想去,我让小六子拿张票来便是,少来煽动我。”
“那我可不敢,让老爷知道了还不打折了我的腿!”雁儿撇了撇嘴。
“哼,我还当你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呢!”朱笑音轻轻戳了一下雁儿的鼻头,撂下茶杯,道,“走,我们去园子里摘些鲜花吧!”
做下人的最擅揣度主人的心思,伶俐如雁儿自然也不例外,讨得主人的欢心是她的本职工作,也是她今后优渥生活的保证。
雁儿又瞥了一眼书桌上被掩藏的诗稿,疾步跟了出去。
……
正午,吟东码头,车水马龙,喧闹嘈杂。
萧瑶从一辆人力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看“吟东客栈”宽厚的镏金招牌,整理了一下西服的领子,昂首阔步而入。
他的手上拿着一束鲜艳的山茶花,是从路边的一个农妇处花六十文买的。
客栈是一幢建在水边的四层木楼,气派雄伟,一楼是餐馆,古朴典雅,此刻正是热闹的午饭时间,喧嚷之声如潮水般涌出来。
萧瑶迎着“潮水”而上,刚一进门,立刻有肩头搭着方白毛巾的小二迎了上来。
“公子吃饭还是住店?”小二见来客一身新派装扮,且气宇不凡,哈着腰,显得格外殷情。
萧瑶被问懵了,他还以为一来就能见到程太太,或者说那个美丽的女人会在显眼处等候自己哩,此时才感觉自己有点盲目,毕竟这是幽会而不是约会。看来自己已经有点意乱情迷了。
又想反正也得吃饭,于是道:“有没有包厢?”
“真不好意,包厢全满了,要不您在大厅将就一下?”小二见顾客面有难色,忙解释,“其实大厅也不碍事,临街的窗子有帘子,再给您配扇屏风,一围,也跟包厢是一样的,您看呢?”
萧瑶别无选择,只得随小二来到临窗的一个位置,经对方简单一布置,却也别有一番情趣。
萧瑶点了几道招牌菜,其中一道吟水鲈鱼无论是外形还是散发出来的香味都令已然有些腹饥的他垂涎三尺,然而他只能忍着,等着,期待着女神的到来,不然肯定显得失礼,而且也亵渎了桌上那束娇艳的山茶花。
只是,佳人迟迟没能露面,萧瑶感觉自己被耍了,这种羞愤的情绪令他食欲荡然无存。
大厅最后一桌客人扶醉而归后,萧瑶再也坐不住了,招呼小二结帐。
“哎哟,公子怎么一点没动啊!”小二打量着桌上的酒菜。
“嗯……没什么胃口,结帐吧!”萧瑶有气无力地道。
“公子是不是姓萧?”小二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萧瑶不由得警惕起来。
小二环顾左右,压低嗓子道:“有人在三楼的318号客房等您嘞!”
“什么人?”萧瑶第一反应是殷阿红,但还是脱口问出。
“您应该比小的清楚才对呀!”小二冲萧瑶挤了挤眼。
“对方刚交待你的?”萧瑶边问边察看四周,寻找程太太的身影。
“那倒不是,您来之前就吩咐了的!”
“那你怎么到现在才告诉我?”萧瑶勃然大怒。
店小二吓了一跳,赶紧解释:“公子,对方就是这样交待的,而且还叮嘱如果您动了桌上的饭菜,就不用告诉您这回事情。”
萧瑶付罢钱,起身往楼梯走去,小二追上来。
“先生,您的花,还有那桌酒菜要不要给您送到房间去呢?”
萧瑶接过花:“赏你了!”
萧瑶来到318号房门前,深呼吸又深呼吸,手指微微颤抖地敲响了房门,笃沉的声响在午后空寂的走道里回荡。
一遍……
二遍……
三遍……
每一遍的含义都不相同,最后一次则满含愤怒,此时若不是恰巧有人经过,且警惕地瞥了他一眼,他绝对会破门而入,一看究竟。
没必要再停留了,萧瑶感觉自己就是个白痴。如果先前经过的那个人胆敢再回头看自己一眼的话,他保证会冲上去痛扁对方一顿,不计代价。
萧瑶将红艳的山茶花掷在地上,狠命踏了几脚后,愤然离开,可就在他将要下楼梯的时候,第一间客房的门突然打开来,一只手臂顺势将他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