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明明是干燥的冬季，却似乎要下起雨来。
不时传来孩子“哇哇”的哭声，回响在寂静的厢房，甚是清晰。
血，无声无息。
心，痛得彻底。
“相爷……”产婆小声地唤着神思恍惚的商傲，倏地发现他衣襟上的鲜血，“呀，相爷您……”
“我无碍。”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绝然的沧桑，“你们都先出去。”
“爷？”管家亦是一脸沉痛。
事情怎么会这样？
夫人嫁进来的几年来，他亲眼见到他的爷因为夫人，一点点地改变着，不再是冷冰冰的带着疏离，不再是空洞没有内容的淡雅笑容，不再是是孑然一身的孤傲。他变了，俨然成为世间最痴情的男子。他的笑含着温情，含着真心。
他们都很喜欢夫人，背地里都议论着，他们的爷娶到了一位贤德的夫人。
可是，这么好的夫人怎么会……
难道，太过美好的人，连老天爷都嫉妒吗？
“管家，将他们都带出去，我想一个人陪着柒儿……”他不容管家多说什么。
“爷？”管家踟蹰不已，进退两难。
“出去！”声音中多了几分凌厉。
“是，爷。”管家噤声，领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时间仿佛停止了，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他茫然地看着她，突然地，眼角湿润。无知的孩子，不明所以地躺在她的娘亲身边，扯着嗓子哭泣。他仿佛再也听不到，再也感觉不到，就像他的心，他的灵魂……也随着她一起离开了……
柒儿，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你只是太累了，想要休息而已，是不是？
什么叫作“脉搏没有了”……
庸医的胡乱之语！
所以，你要醒过来，好不好？
他修长的指，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轻轻地探上她的脸颊，温度犹存，呼吸不再。可她的表情宁静地就像刚睡着一样。他一点点地描摹着她的轮廓，细细微微，温温柔柔，却在触及她的鼻息处时，蓦地收回了手。
他……是在害怕吗？
害怕手探过去，感觉不到……她的呼吸？
手心攒紧，他的内心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眼底有着挣扎。
挣扎后，终是闭上眼睛，抬手探向她的鼻息处，就在快要碰到她时——
门突然地被推开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大步地踏了进来！
“商傲，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作柒没有脉搏了——”溟玥裔的视线触及那片血红时，止声，“柒，怎么会……这样？”
“臣参见皇上，娘娘。”商傲站起身来，颔首行礼。
温润的眼眸，空洞无神。他明明站在面前，却仿佛遥远地无法感知。
左泠儿担忧地看着他，然后缓缓地望向床上的万俟柒，她惊愕地捂住了嘴，“夫人她……”
床榻上，到处是血，尚未被清理掉。
她的手轻垂着。
她的面色苍白。
她沉沉地闭着眼睛。
……就像陷进梦境。
襁褓中的孩子，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勉强地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心中一酸，左泠儿走了过去，抱起了孩子。
“商傲，你是怎么保护她的？！”溟玥裔激动地执起他的衣领，“朕知道柒爱你，所以……自愿地退出，让她幸福……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一夜……”他缓缓地抬首，“刀刺进腹部，柒儿九死一生，逃过一劫，却留下了病根……大夫说，她的身体极度虚弱，根本就不适合生育，若强行地生孩子，会难产而死……”
那一夜……
原来……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
所以，害死她的人……是他。
“大夫说，到时候孩子和大人只能择其一……”
“所以，你选择了孩子？”
“怎么会？”他笑，笑容凄惨，“我怎么会选择放弃柒儿？可是……孩子是柒儿的选择……而我的选择便是……支持她的选择。”
“朕不相信柒就这样……”他打断商傲的话语，“朕现在就去宣御医，所有御医都过来，朕不相信救不了柒！”
“皇上，柒儿无碍，她只是睡着了……”他平静地走回床榻边，“而我会守着她，等她醒过来……”
“商傲你……”溟玥裔气极，走至床边，执起万俟柒的手腕，按上脉搏，脸色猝变。
……没有搏动。
他微提力，一股真气慢慢输入她的体内，试图唤起她一点点的意识。可是，她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心，突然地痛起来。
他可以忍受她不爱他，他也可以忍受她不在他的身边，可他绝对无法忍受……她不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活着，至少他知道，她在他看不到的角落幸福地笑，幸福地生活。可现在，她怎么可以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
办法，一定会有办法！
一定存在着起死回生的办法！
他倏地抬眸，眸底有了些许的希望——
起死回生！
……沧海阁。
“或许有办法，不，一定可以，‘起死回生’一定可以救活柒！”溟玥裔欣喜道，“商傲，我们必须离开带着她去沧海阁！”
沧海阁的秘药“起死回生”有着惊人的神效，而沧海阁的玉晚楼玉姑娘更是医术超绝，因为她是云荒城“冷血神医”司彧的唯一弟子。司彧，为人冷血，虽有一身卓绝的医术，却不肯医治任何人，求他希望渺茫。可是玉晚楼却不一样，她名满天下，有着一颗仁慈的心，乐善好施。所以，沧海阁是唯一的希望，若玉姑娘都束手无策的话，那么柒就真的没救了。
仿佛看到希望的火光，商傲忙问道，“沧海阁真的能救得了柒儿？！”
“是，希望很大。可是……”溟玥裔微蹙眉。
“可是什么？”
“沧海阁远在海滨，再快也得半个月的时间，柒她能等到那一天吗……”
她暂时性地没有脉搏，若可以立刻找到玉晚楼，尚有希望，可拖上半个月，只怕她早已……
想到那个后果，他莫名地心惊，他不可以让她死！
好不容易冒起的一丝希望就这样破灭了……
“还是不行啊……”商傲绝望地跌坐在床榻边。
柒儿，若你离开了，记得等我……
我不能丢下我们的孩子不管，那是你最在乎的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失去了娘亲，她不能再失去我，所以，等我好吗？
等处理好一切……我会去找你。
除了静谧，还是静谧。
左泠儿黯然地转首，环紧了手中的孩子，泪水涌了出来。
她转过身，偷偷地拭去眼角的泪滴。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爷，有人找您！”
“谁……”商傲拧紧眉头。
他话音未落，只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淡雅的嗓音。
“沧海阁玉晚楼。”
相府。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
“皇上，您说商夫人她……”左泠儿停住脚步，“是不是有救了？”
溟玥裔淡笑道，“自然。而且你刚才也听到了，玉姑娘也保证，她一定会尽力。”
“可是……”她迟疑着，“为什么您不等确定夫人安然无恙后再回宫了”
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他哑然，眼底有着几分无可奈何。
温柔如斯，知书达理如斯的，岂止万俟柒一人？
一直以来，他因为迷恋着柒，痴狂地迷恋，以至于错失了身边最美丽的风景。
“因为……”他凝着那皎如秋月的容颜，“因为商夫人有她的夫君守着，与朕无关。”她不明白，明明那么担心商夫人，为何他要说“和他无关”？
“所以，朕要做的不是守着商夫人……”话出口，他惊讶地发现，他竟然一直用的是“商夫人”三个字来代指她，而不是柒。
或许，放开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放开后，便是淡忘，然后是释然。
他回过神来，视线深邃下去，低沉魔魅的嗓音缓缓响起，继续刚才未尽的话语。
“朕要做的是……怜取眼前人。”
言毕，他转身，含笑着大步走开。
怜取眼前人？
左泠儿低眸，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
怜取眼前人……
他是说……
双颊突然地染上娇红。
阴沉的天，渐渐放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