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庭院内的梨树繁花似锦,一团团,一簇簇,千朵万朵,压得枝条弯了腰。花瓣白晶如雪,素洁淡雅,风姿绰约,虽然仍有着几许稀疏,却已有了“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的气势,在澹澹的阳光下泛着耀眼的白光,香气馥郁缠绵。
此时的赵佳铭却无心赏花,遥望着宫门外重叠如山峦的殿宇飞檐,心事重重。
月牙门下垂着一幕湘妃细竹帘子,残尽的烛火带着一层绯红,映着青色帘影。敬事房的内侍一进殿宇便隐约见到帘后那一抹窈窕的淡影,只把声音低了低禀道:“奴才叩见皇后娘娘!”
迷迭香的层层叠烟从竹帘后一丝一缕地漫溢而出,仿佛软纱迤逦。帘影朦胧,身侧浅浅幽香,内侍已无暇理会,只偷偷地瞄着檀木桌畔那抹丝毫未动的身影,激跳的心渐渐绝望。
赵佳铭十指青葱如玉,缓缓的举着白釉错金茶盏轻轻吹拂着茶水,皓腕之上的碧玉镯通透晶莹,隐隐的散发着撩动人心的光彩。半晌,放下手中茶盏,双目清冷,含有满目的淡定,冷冷的说道:“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内侍叩首站立起来,静静的退立到一旁,额上已经惊出密密的一层汗。
“留下折子,下去领赏吧!”仍然空洞而冰冷的语气。
“娘娘!这是最近一月皇上临辛的妃嫔名讳。请娘娘过目。”冬灵碎步上前,接过内侍手中的黄折,低垂敛眉,恭谨得一丝不苟。
“陈德妃?一个杨淑妃就够本宫头疼了,现在还弄出来一个如此令皇上魂萦梦牵的小狐狸精。这后宫可真是越发的热闹了。”笑意灿然,目光幽深,顿了顿便道:“下去把雨花阁的陈德妃给本宫传来。”
敛眉而侍的冬灵不由一惊,抬头便见赵佳铭仪态端恬,唯有那一双幽深的眼眸,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目光刺透了她,阴沉难测。
冬灵慌忙垂下头,恭谨应道:“是。”
现在的赵佳铭开始铁腕整肃后宫,妃嫔稍有获宠,便遭她贬斥,被皇帝召去侍寝,次日必被她赐药。皇帝与她的争执怨隙越发厉害……皇后善妒失德的清誉很快传遍整个后宫。
一柱香的功夫,小李子便领着一柔柔弱弱,温婉如玉的娇柔女子进了殿内。尖细地嗓音低声地唤道:“启禀娘娘,德妃娘娘到!”
帘内一阵悉梭声,便有青衣宫人掀了湘妃细竹帘子,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敛下身去:“奉皇后娘娘懿旨,请德妃娘娘入内瑾见。”
他们互视一眼,露出了意味深长,彼此才会意的笑容,领着陈德妃进入殿内。
殿外朱红漆门侧,宫人静立一侧,有着无声无息的肃穆。
首座上端坐的女子,祥云凤纹的红色华服,外罩同色苏纱,发上簪住飞凤步摇,玉珠宝冠璎珞垂在颊间,闪动光泽,耀得人眼花缭乱。
陈莞莞微微轻瞟座上的女子,不易察觉的挑了一下眉,眼里滑过一丝不清不楚的情绪。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腰际系着的佩环叮当摆动,陈德妃敛衽行礼,起身时两人的目光轻轻一碰,旋即又垂下眼帘。然而,赵佳铭眼眸里的一丝阴狠,终究是印在了她的双眸里。
赵佳铭凤眼轻挑,打量着面前垂手而立,美丽如淡墨画出的温婉女子,眉眼精致,轻薄彩绘的花纱披帛,石青的宫绦系出似柳腰肢,如墨青丝上步摇钗垂下的珠珞摇曳,映衬着苍白的肌肤,显出一丝流金之美。后宫众多妃嫔她从来不与她们争风吃醋,也不恃宠而骄,原来这般清高淡漠的女子对她构成不了任何的威胁,但是错就错上皇上宠爱她,只要是皇上宠爱的,那她就是她的威胁。
没有任何动静,大殿一片死寂。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陈莞莞只觉得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从麻痹到渐渐失去了知觉。
赵佳铭一直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神色慵懒的说道:“到底是本宫小瞧了你!”语气轻描淡写,然而一双眼眸却闪着犀利的光芒,直瞧得人发寒。
陈莞莞忍不住蹙起眉峰,不卑不亢地道:“娘娘说什么,臣妾不明白?”
“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不出一柱香的功夫你自会领悟。”冷漠地挑起唇角,微笑。眸光如深潭寒水,波澜不惊。
身侧的宫婢冬灵似有所领悟,接过内侍手中的托盘,径直走向陈莞莞。
陈莞莞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袖摆下攥住的双手已是青白泛紫。眉目间竟顿有了几丝慌乱,脸色铁青的瞪视着托盘里那贡窑莲花缠枝白玉盏。
面前捧着托盘的手,斑点青筋纵横交错,无端的狰狞。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德妃娘娘奉茶。”檀木几侧稳稳坐着的赵佳铭,缓缓开口。
蓦然,宫婢内侍疾步上前左右搀住了惊魂未定的陈莞莞,不由分说的按住她的头强逼着喝下冬灵手中那碗黑乎乎的汤药。这才反应过来的陈莞莞挣扎惊呼道:“你们这帮瞎了眼的奴才,要做什么?”
偌大的殿宇暮色四合,只在雕花窗侧的花梨木香几上燃了一盏烛火,清晰照耀着赵佳铭微笑着的眼底的冷厉。
陈莞莞挣了挣,反被按得更紧,亦不能呼救。恨恨地咬了咬嘴唇,黑色的眸子里,寒光如箭,狠狠射向赵佳铭。虽早就知道赵佳铭整治后宫的手腕不压余当年太后的严酷,但亲身体验还是第一次,咽喉如火般燃烧,漆黑如墨的药汗差一点让她吐得肝肠寸断,猛地一用力挣脱掉左右青衣宫婢,药碗跌落地面,药汁四溅,瓷盏摔作粉碎,碎片“咕碌碌”的在光洁的乌砖地面上打着转儿,肆意的讥笑着这后宫阴森的一幕幕。
陈莞莞双眸闪过一道扭曲的阴影,突地,妖妖娆娆地笑了笑,肆意的笑,发自肺腑的冷笑,眼前的一切竟是如此的可笑,她笑得无法自抑,笑得全身颤抖。眼前的一切她都视若无睹,赵佳铭盛怒得狰狞的脸颊她也闭目不见,宫人的训斥声她也听不清,余下的只有自己心碎的自嘲声。
刚才的抓扯间钗环零落,黝黑的长发散乱下来,丝丝缕缕在她胸前缭绕,仿如爱恨嗔痴,怎么也逃不过命中这一场浩劫……丝丝的寒意从肌肤袭来,仿佛有无数只冰泠的触手,密密的在她心底滋生蔓延,将周身爬满,缠绕得不见天日,只剩下心底一片空洞。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落落的死寂。
“这就是与本宫争宠的后果。以前不动你,是念在你连本宫动的价值都没有,现在却是要让你明白一个道理:光芒太露,毕遭人妒。好了,把她给本宫拖出去。”说到后来时面色已巨变,双眉之间,青筋暴露,恐怖得让所有人不由都打了一个寒噤。她们离得极近,近到她的声音缓缓滑过陈莞莞的面颊,看着她那淡漠的模子,赵佳铭近乎战栗地笑了起来,竟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还愣着做什么?拖下去。”声音极轻,音色柔和,宫婢内侍们却似千金压身,再也站不住,扑跪在冰凉的地砖之上,一头密密的汗,连话都说不出来。
余下的药汁在地上蜿蜒流淌,殿上隐隐有一股辛涩的药味满满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