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夏天,普通百姓始料未及的一场空前狂热的政治运动——“文化大革命”风潮铺天盖地席卷中国大地,人们像面临地震和洪水一样,惊视且无奈。经过“土改”、“镇反”、“三反五反”、“反右派”“反右倾拔白旗”及“四清运动”等的磨炼,深知大势所趋,已有极强的耐受性和适应性。
“四清运动”其实就是“文革”的一个前奏或预演,“四清运动”后期已不是什么“四清”与“四不清”的问题了,而明确提出是针对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1966年春,以批判邓拓、吴晗、廖沫沙所谓“三家村”的学术思想开始,假借“文化革命”之名,作为这场“史无前例”大革命的序幕,行打倒“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暗指刘少奇一类人物)之实。可能是六月初,毛主席老人家写了《我的第一张大字报》,真正打响了这场“伟大的战役”。
记得1966年夏季的一天,我们学校组织教工到夏家河子洗海澡,傍晚回来在周水子火车站一下车就听见咚咚的锣鼓声,看到打着“打倒一切牛鬼蛇神”、“造反有理”、“文化大革命万岁”横幅的游行队伍已经上街,一些商店牌匾被大白纸给糊上了……上下午之差,天地突变,我们仿佛是外星来的人,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惊恐……
既然是“文化大革命”,“文化人”就成了“革命”对象。其实,这段历史背景远非三言两语所能概括的,这里简介背景只作为一个常识来理解“文化大革命”对每一个中国人命运的影响与制约而已。在毛主席老人家带头造反的形势下,大中小学学生就像干柴遇烈火,“砸烂一个旧世界”的激情就一下子被点燃起来。首先是没心上课了,上课老师也额外谨慎,生怕讲错话让学生抓住辫子,引火烧身;从学生的角度看,要推翻一个旧世界,似乎什么都旧,什么都应该推翻。好端端的教育教学秩序突然发生变化,师生之间有如“土改”时地主与长工,地位逐渐颠倒过来。最害怕的还是学校领导班子,他们变得谨小慎微,见到群众似乎也不敢正眼相望。社会风传某某大学领导靠边站了,学生罢课了;某某高中校长因为制止学生造反,被戴高帽游街了;某某初中把校长室砸了……这种势不可挡的“洪流”很快就殃及各学校。二十七中党支部的大字报出现了,校长及主任级干部的大字报出现了,似乎一夜之间,大字报由党支部、校长室门口,一下子就遍布楼内走廊。主要内容是学校执行了资产阶级教育路线,让学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心只读“圣贤书”,妄图为资产阶级培养接班人。还揭发批判当权派不支持革命小将起来造反,用上课、抓纪律、留作业压制革命小将的革命行动……这些大字报主要是学生写的,也有个别“二愣子”教师写的。没过几天,教师的大字报也露面了,最早被大字报击中的是那些年龄较大、家庭出身不好的老教师,或历史上有些“污点”的老师,其次是师生关系比较紧张的教师,到最后好像个个老师都有学生写的大字报。
我教的二年三班似乎不同于其他班,这期间上课秩序最好,学生情绪也比较稳定。最早起来“造反”的学生曾到二年三班搞过几次“煽风点火”,但被学生们轰出去了。有一天下午,班级学生没有通知我闭门开会,我感到学校惟一的这块“绿洲”也发生了变化。我要进教室,教室门从里边插上了,透过门玻璃我看见一个个学生涨红了面孔,高高举手,争抢发言,不知他们究竟要干什么,我知趣地返回了办公室。这时,有位老师走到我跟前,看不出是同情还是讥讽,说:“老周,大字报你也见面了。”我知道这是说学生也给我写了大字报,当时做老师的哪个没有思想准备呢?我稍一斟酌就回答一句“造反有理,革命无罪”。学生开完会,自然有学生向我汇报了班会的内容。原来班内有个男生不知从哪里知道我上大学时有一张穿西服扎领带的照片(头发也吹过风),说我是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说我在运动一开始就推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压制革命小将起来闹革命云云。据说大字报不长,挂的位置也不显眼,但还是让班委会成员发现了。他们一合计,决定避开我自己处理这个问题。那天的班会上同学们群起而攻之,让那个给我写大字报的同学属实受了一些委屈。
这是“文革”中我的第一张大字报,也是最后一张大字报。这位同学从此在班级被孤立起来,我做过几次班委工作,但那时他们确实不像过去那么听话了。再后来,这个学生“上山下乡”也没跟班级学生一块走,而是离开在大连的父母回山东老家去了。大约是1970年前后,有一天山东来人外调,外调的是两名军人,简要介绍后我知道他们要了解给我写大字报的那名学生在“文革”中的表现,并暗示这是关系到他能否入伍当兵的关键材料。我明白我下笔写的这份材料的分量,我更懂得一个十五六岁孩子当时的心理,在那种大气候下他做得并不过分。于是我写了一份很得体、很时髦的证明材料,无非说他无产阶级立场坚定,执行毛主席革命路线态度鲜明一类的词句。看了我写的材料,外调人员有意识地提到那名同学给我写大字报的事,我说了我上述的心情,他俩紧握我的手久久不放。后来听说当那名学生知道我写的“证明”后,放声大哭,他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如此对待他……
感悟
“文革”后,有许多当年“造反”时动手打或致伤当权派的年青一代造反者,他们当时的“举动”成了他们以后升学、入党、提干永远无法抛掉的包袱。这一是历史狂潮使年青一代误入歧途,二是他们有私心,三是他们道德也有问题。而我教的这名学生不属于上述类型,故我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高尚可言。
“文革”中像我这样太太平平过来者算是幸运的,有多少挨批挨斗、挨打致伤致残,甚至因此而丧命者,他们是时代逆潮的牺牲者和受害人。我写以上这篇小文,无非想告诉后来者“文革”是个什么样的运动,我在这场运动中又有什么表现。下面还想赘述几篇文章“介绍”文革,让人们永远远离“文革”的一点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