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冬天,我老家那里搞“土地改革”,在我的记忆里那年农村的气氛与往年不同。先说村里进来一些背枪的土改工作队,女人和小孩见了枪都害怕,男人们的神情似乎也有些紧张。我大哥这帮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当了民兵,每人手握一杆“扎枪”。不久就听说××当了农会的会长,×××吓跑了等等。应该说,骤然间农村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没过多少日子,在我们村三个自然街中间的“九寺庙”附近的空地上搭起了台子,据说要开斗争会,要斗地主老财。有一天真的要开斗争会了,听大鼓敲得咚咚响,似乎还有高升炮(二踢脚)的声音,有村民喊口号的声音,声音离我家越来越近。我站在大门口往外看,心突突地跳,在工作队和民兵的押解下,一支游街的队伍过来了。走在前头的是五花大绑的几个人,我不认识;紧随的是低着头的一伙人,用绳子把他们串绑起来,一个连一个;再后是抬头走路眼眶上被画了“眼镜”的人,但没有绑,在这伙人里我发现父亲也在其中。父亲似乎也看见了我们,但他态度坦然,似乎并不紧张。我不敢喊父亲,母亲领我转身就回家了。
我懂事后听说,那年土改斗争会,在台子上当场就打死了两个人,一个外号叫“×二狗”,据说在沈阳赶大车拉脚,有些钱;另一个叫“×木匠”,据说就是现在的“地痞”之类的人物。三道街有几家较富裕户都没被划成地主,只有一家大户和一个“寡妇”(一个人,有不少土地)被划为富农。游街队伍中间低头被串绑起来的是“上中农”,而像我爸那样戴个画着的“眼镜”的是中农。
工作后学“毛选”,才知这是康生在东北把“土改”搞成流血斗争,是“左倾”路线的产物,不然怎么连中农都要游街呢?从这件事中,我年幼的心灵第一次离开吃、穿、玩的角度看世界,感到有一股超出“吃、穿、玩”的特殊的氛围和力量。
感悟
看电影《闪闪的红星》,老革命根据地的孩子从小就受到革命的影响和熏陶,小时就懂得革命。我小时候没这个机会。“文化大革命”“左倾”路线所以肆虐那么多年,其原因之一,可能有许许多多人和我一样,从小就感到“政治的分量”,长大了对“政治”有恐惧感,所以一提搞“运动”,一开“大会”,个个逆来顺受,明哲保身,殊不知,这可能就是“左倾”路线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