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婚前的那次抱月湾之旅,原本只是一场祭奠,既是对子轩的祭奠,也是对旧情的祭奠。她是真心想彻底忘了过往的一切,跟曾皓哲好好生活的。
疤痕
影祯站在镜子前,对着镜子里那个一身轻纱的新娘发呆。
婚纱很漂亮,是曾皓哲出了高价请人专门为影祯设计的,原本应该裸露的袖子和后背处都是淡粉色的纱幔,很好地遮住了里面的斑驳。
曾皓哲的手从后面伸过来,环住影祯的腰,在她耳边低喃:“怎么样,喜欢吗?”
影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神态有点儿迷茫,又有点儿冷漠。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透过影祯薄薄的婚纱,他看见自己的一双手在她曼妙的胴体上肆意游走,很快就气喘吁吁了。
婚纱完全褪去的那一刻,影祯尖叫了一声。虽然知道影祯的尖叫不是出自身体上的欢愉,而是来自纱幔下那一道道扭曲的疤痕,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在她的深处辗转着飞了起来。
影祯曾经是曾皓哲的病人。
一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在急诊室第一次见到她,她还在昏睡。掀开她身上的薄被,他看见她裸着的身子,那坚挺的乳房,圆润的双臂,原本应该是美妙动人的,此刻却缠绕着一道道狰狞的疤痕,不知是出自哪个乡村庸医的拙作,缝补的针脚很大。伤口在她细致如瓷的肌肤上,咧着嘴巴朝他笑,触目惊心。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退后一步,不忍正视那些伤。行医多年,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她就在这时醒来,静静地望着他,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可是眼里的绝望却令他窒息。从那一刻起,他便下定决心: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他也一定要修好她。
此后的一年,他带着她辗转各地求医,所做的事,早就超过了一个医生对病人应尽的义务。虽然最后影祯的身上还是留下了不少疤痕,可是,影祯也没有辜负他,最后一道伤口被修好后,她就答应嫁给他。
婚礼前的一个星期,影祯突然提出想去旅行。曾皓哲大喜,影祯终于对生活有了热情,天涯海角,他都会陪伴她。
谜
影祯想去的地方,叫做抱月湾。很美的名字,曾皓哲却从未听过。
从北京到南宁,一路飞机,火车,汽车,影祯依然很少说话。到了后来,索性戴了耳机,曾皓哲由着她享受一个人的宁静。
这一年来,他陪着影祯,一度问起她受伤的原因,可是每次她都沉默着,他也不方便再追问下去,毕竟他与她只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而后,他向她求婚,没想到她立刻就答应了,他一下子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等他恢复冷静,已经到了婚期,自然更不便揭起她旧日的伤痕。
可是,他却忍不住一直地想,那样的伤,像兽牙一样呈现扭曲的锯齿形状,直从皮肤碎裂到骨头上。面对影祯这样静美的女子,又怎会有人能狠下心来撕碎她呢?
这件事成了他心里的一个谜,他总是痒痒地想要揭开谜底,却又唯恐谜底下是一段水深火热的过往,会将他彻底湮没。
爱情至上
抱月湾在中国西南边陲的一个古老小镇,那里的景色极其静美,人也是善良美好的。
影祯选了一家叫做“彩云间”的小旅店住下来,一楼左属第三间房子。她站在窗前,长长久久地注视着门前的那条青石小路。一年前,她和子轩曾经住在这里。
从青石小路出去,蜿蜒南行,用不了半个小时,便是抱月湾了。抱月湾不是河湾,而是一片海,一片美丽得让人看了就会充满忧伤的海。
曾皓哲被这片美丽的海迷住了,妄想越过护栏,要走进海水中。
影祯吓得大叫:“不要啊!”
曾皓哲止住脚步,转过身,困惑地望着她。
闲居依山傍水,日可观花,夜可赏月,曾经是影祯和子轩梦想中的生活。他们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一处。
她曾想和子轩在这里过一辈子的。
认识子轩那一年,影祯不过刚刚大学毕业,对人对事都是不设防的,也因此常常忍受莫名的委屈。
看惯了格子间里的尔虞我诈,影祯的纯真令子轩心动。
他是她的老板,平日不便对她多加关照,只能在每个夜晚将她揽进怀里,给她一刻依靠。也仅此而已,下一刻,他就急急地穿好衣服,在她额角印上匆匆地一吻,然后大步离开。
他大她10岁,又是早婚,婚龄亦已10年。
那时她还年轻,正是爱情至上的年龄。别人劝她珍惜年华,她只是轻轻一笑,以为未来太遥远,自己还有大把的青春。即使感情无望,享受当下的温馨也是好的。
这一享受,便是6年。
暗涌
从抱月湾回来的路上,曾皓哲一直沉默着。
到了“彩云间”门前,路边有一颗小石子,曾皓哲狠狠地一脚下去,石子弹起来,撞到对面的矮墙上,又干脆地弹回来,砸在他的脚面上。曾皓哲低低地骂了一句,然后一头钻进“彩云间”,把影祯一个人扔在路上。
他终是忍受不了这种无处不在的暗涌,不敢问却又忍不住去猜。于是,各种影像就像小蛇一样蹿上心头,又密密麻麻地缠绕着,他被压榨得有些窒息,人也跟着烦躁起来。
影祯望着曾皓哲的背影叹了口气,慢慢跟进去。
刚打开门,曾皓哲就扑过来,将她压在地上,掀翻了她的裙子,又一把扯下她的长袖小衫。他不顾一切地揉捏着她,那些疤痕在他的手下扭曲着。她一直一动也不动,像个布偶娃娃一样任他摆弄。他突然懊恼起来,一把将她掀翻,她的背转过来,正对着他。又是一道道疤,那些疤咧着嘴似乎在嘲笑他的软弱,他气得一巴掌打下去,影祯的背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手印。
那声脆响惊醒了他,他急忙抱起她,看见她隐忍的脸。他立刻心疼得抱紧她,懊悔得差点儿落下泪来。
摊牌
许是受偷来的爱情不能长久这种思想的影响,影祯与子轩这段原本不被人看好的感情不但走了6年,且一直顺风顺水,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影祯早已从小女孩儿变成女人,自然也如成熟女人一般,想要一段自己可以把握得住的感情,以及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男人。
难得子轩终于肯给她一个承诺,回去找妻子摊牌,以割让公司一半的股份给妻子作为条件,让她还他一个自由。
子轩的妻子对子轩与影祯的事早就心知肚明,她并不挑破,是念在他每晚在外面无论流连多晚,最后都会回家陪她。她以为他终有一天会发现:所有的感情到了最后都是静若浮水,激情褪去,生命里只剩下温馨与亲情。
她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次认了真。她更无法忍受他的荒谬举动,原来在他眼里,他们16年的感情竟然薄弱如纸币。
最后一点信心的崩溃,让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号叫声。子轩就在她的号叫里,落荒而逃。
一汪泪
清晨,影祯还在熟睡。曾皓哲一个人去了抱月湾。
这里的人有着良好的生活习惯,早睡早起。他走到抱月湾时,海滩上已经有不少晨练的人。
想起昨日影祯失态的尖叫,他试探着走近护栏,想接近海水,看看那里隐藏着什么秘密,让她如此恐惧。
他的脚刚刚沾上海水,身后就传来一片呼喝声。他回转身,看见几个老人朝他跑过来。当先的一个老人一把拉住他:“小伙子,你是外地人吧?这抱月湾不同于别的海,下去会没命的。”
他惊讶地听着他们七嘴八舌,总算听明白了,原来这抱月湾之所以纯净美丽得像一汪泪,全是因为它深处的陷阱,在抱月湾的海底,密布了无数像捕兽夹一样的暗器。这样的危险,让人们只敢远远地望着它,却不敢靠近,也因此才保护了它的纯净。
他忽然明白了影祯身上的伤。
跳海
摊牌无果,子轩便带着影祯来到抱月湾。
那是一段静美的时光,可以把爱情摆在沙滩上,晒在太阳底下。更重要的是,他们都以为,眼前的朝朝暮暮可以长长久久地进行下去。
子轩甚至告诉她,他要把公司转让出去,再不为商场上的名利伤神。他要跟她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他对她说出这番话时,他们正并肩躺在沙滩上,阳光很美好。子轩深深地望着她,眼里有着盈盈的光彩。
可是,转瞬,他的神情就变了,他定定地望着她的身后。影祯诧异地转过头,她迎上了一张悲痛欲绝的脸,那女人并不看她,只是绝望而深情地望着他。
影祯一下子慌了,正不知该怎么办,女人突然转过身,大步跑向护栏。子轩惊叫一声追过去,六神无主的影祯也跟了上去。
到了护栏边,女人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海,子轩大叫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
影祯想要抓住子轩的衣服,可是伸出手去,却只攥住了一小片空气,她看见他的身子在海水里打个转儿便没了踪影。她知道这里的海会夺人性命的,她的心里蓦地升腾起一股悲壮,她在心里轻叫了一声“子轩,我来了”,身子便轻盈地落下。
祭奠
静谧的午夜,影祯看着身边的曾皓哲,许是刚刚折腾得累了,此刻他睡得格外香甜。
从抱月湾回来后,曾皓哲就变得暴戾起来。那个温文有礼的曾医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时时索要她身体,动不动就对她拳打脚踢的恶魔。
影祯走上楼顶的天台,夜晚的风有些清凉。她想起一年之前的那个晚上,她被人从抱月湾里救出来,听着身边的人说另一对男女已经没救了,她立刻绝望得想要死掉。她终是没能得到他,即便是在死亡的那一刻,陪在他身边的,依然是他的妻。她一直都只是一个局外人。
她身上很痛,可是心里的痛更似要将她撕裂开来。她想到了死,可是动也动不了,只能躺在担架上,让人抬着走向乡镇的卫生所。
那晚的风也和今夜一样,吹在脸上,轻轻柔软的,她不知怎么,心里突然就融化了。她想到了自己年轻的生命,突然又有了生的希望。她要活下来,以后的生活,或许还会有精彩。
果然,不久后,她就遇到了曾皓哲,那个儒雅的医生。他就像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对生的信念又多了几分,她牢牢抓住他,希望能跟他过美好的生活。
而婚前的那次抱月湾之旅,原本只是一场祭奠,既是对子轩的祭奠,也是对旧情的祭奠。她是真心想彻底忘了过往的一切,跟曾皓哲好好生活的。
可是,他也终究只是个普通的男人罢了,普通到容不下她的过往。
她从顶楼望下去,看着街道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好像又看到了抱月湾的月光。她纵身飞下去,在短短的飞跃中,突然想起昨晚做过的一个梦,梦里的她也是这样地飞着,景色很美,她的心也在这美妙的梦境中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