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角轻轻勾起一丝笑意，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释怀的笑……
看着那血静静地顺淌着留下，他整个人笼着淡淡的血晕，我的眼睛仿佛被那道红晕灼伤，本能的想要伸手，心底那个声音却一遍遍的告诫我，这个人自六年前我跳下崖那刻起，便与我不共戴天，如今的身死不正是我想要的吗？
即便那双温柔的眼神寸步不离，我的脚底好象生了根，无法移动，眼睁睁的看着他对着我绽开一枚浅笑，我的心揪紧地疼，清眉也不知不觉地拧紧，我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襟，决然撇过头去，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心软，不能……
“峥儿——”那一声低叹。
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掉落空气中，却始终未回头，侧耳听着那处黑衣人的刀划过半空的声音，试想着那最后一声凄惨，我的身子不住地轻颤，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卫临煊，你我之间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如果我说，如果我月家还有一个妹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你可愿意去月府提亲？”
——“不会，因为她不是你。”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我闭上眼，暗道——卫临煊，如果不是死在我的手上，你会不会有一刻的欣慰？也许我太过自信，萦绕六年的仇，月峥却无从下手，只能假借别人之手。为什么杀的那个人是你？
砰——
锋刃相互抵触的声音。
我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分不清东西，听到那声相抵的声音，我知道他必是被人救了，心底却又恨起自己的软弱，我同情了他，谁为我月家的冤魂鸣不平？我仿佛能看见爹无可奈何的摇头，香宛，花岚……这些早已被我遗忘的名字，我心下一阵颤动，为什么下不了手！牙齿深咬着下唇，映出一丝血印，扑通——双膝倏然跪下……
口中不住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爹，对不起，峥儿以后不会这样了，峥儿会为你们报仇的，不会心软，决计不会的……”
身形摇摇欲坠，噗——一口鲜血喷口而出，清风撩起那月牙白的衣袂，随意乱舞，包裹着身子往下滑落。
下一刻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一袭银白色的光泽刺得我晃眼，他单膝跪着将我拥入怀里，我想用力推开他，却无能为力。
“皇上，卫丞相伤势很严重，是不是马上回京师？”
他的眼稍稍从我身上移开半刻，果断道，“恐怕来不及，暂送行宫，让御医先为他止血，同时派人快马加鞭，把御清风给朕找来，这两人谁都不能死！”
也许真的是太累了，累得我根本睁不开眼睛，家恨……放不下，也不能放；恍恍惚惚间我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人小心抱起，再后来，便没了意识……
我挣扎着张开眼，入目的是一室的繁华。
“大人，你醒了！”梅嫣激动地跑到我面前，急急地将手中的热汤放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头还疼着？”嘘寒问暖道。
我怔怔地望着她伸手在我额上抚了抚。
她不期遇的对上我的眼，顿觉不妥，赶忙收回手去，脸上一片绯红。
“我躺了多久？”我试图打破刚才的尴尬。
“三个时辰了。如今天都黑了，皇上说，让您和卫丞相好好歇息，明日再赶回去。”
提到那个名字，我眉头轻拧了下，“卫，卫临煊，怎么样了？”
“大人，为何如此恨卫丞相？”梅嫣缓缓道。
我蓦然回头看向她。
她道，“虽然是侍卫们说，围场遭遇刺客袭击，您和卫丞相两人纷纷受伤。但是——”她望了我一眼，替我压实了些一旁的被子，道，“大人，卫丞相可是文武状元出身，朝廷上下都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如此武功果真对付不了那几个刺客？”
不待我开口，她伸手端起盛着药汤的瓷碗，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道，“皇上疑心极重，大人还是小心些为妙。大人方才吐血昏厥，皇上亲自将你抱至行宫，谁也不让碰大人您，就连谢侍卫想要接过，都被皇上给遣走了，皇上刚入行宫那时，脸上的焦急怕是装不出来的。”
我身子一颤，静静地听着她道。
“大人，梅嫣一直在想，皇上娶我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大人您？”
我脑中轰然一片，“嫣儿你——”
梅嫣冲我淡然一笑，止住我的话，道“大人，你可知那日你进宫见我，我本打算说什么来着？”她望了我一眼，“外界盛传皇上宠惠妃入骨，连同状元爷一起步步高升，皇后和其他妃子见我更是如见了毒蛇猛兽，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可是——”
“皇上夜夜留宿锦惠宫，如果我说，梅嫣如今尚是完璧之身，大人可信？”
我心头一悸，双眼直直的看向她。
“你是说，皇上他——”我失声道。
“岳卿果真醒了，朕一进门便听到岳卿的声音，怎么，在说朕什么坏话呢？”只见那人踏着星辉而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梅嫣镇定自若地转身给萧瑾行礼，萧瑾顺手将她扶起，放到一旁，脚步向床边移来，目光投向我。
“微臣方才正在跟惠妃娘娘说起皇上，微臣多谢皇上救命之恩。”
我微微挣扎了下，想要起身，却被他一双大手按了回去。
“只要岳卿没事就好，御太医说岳卿这病乃是气急攻心，焦虑过度而致，此番真是让岳卿受惊了。”
“多谢皇上关心。”我敛眉道。
“朕的关心你已经能感觉到了吗？”萧瑾暧昧不明的轻凑到我耳边道。
我脸颊微烫，撇过头去，“皇上体恤官员，实乃万民之福。”
“真的这么想？”
“是。”那一声“是”被我咬的极重。
他的眼神无形中总能让人感到压力，仿佛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皇上，卫丞相那边怎么样了？”梅嫣突然问道。
萧瑾蓦然拉开了我俩的距离，转身道，“嗯，御清风已经到了，应该不碍事。”
“可是神医之称的御清风御大人？”
“嗯。”萧瑾点点头，站起，“嫣儿，岳卿，朕就暂时将他交给你照顾，你可要好好照料你这位兄长啊，岳卿可是我南临的栋梁之材，要不得半点闪失，谢秦就在门外，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臣妾遵命。”
萧瑾往我这边扫了一眼，我装作没有看到，他神色自若的踱出了房间。
许久，房间内一派安静。
我呆呆的凝望着头顶的帷帐，“梅嫣，你恨萧瑾？”
“是，我恨。”那一声咬牙切齿。
“有多狠？恨不得拆他的骨，剥他的皮？”
“我尹家的今天全是拜他所赐，大人，说我该如何对他？每次看到他，我都努力的压制着自己，怕一个不小心，我便会爆发，哪怕和他同归于尽，也是好的。”
“那你为何迟迟不动手？”
“若是直接杀了他，不是太过便宜了他？我要替我尹家平反，让萧瑾一无所有，搅得他后宫不得安宁，让他南临萧氏自他起，断子绝孙！”
我望着她眼中的怒火，何曾不是与我一样？同样背负着血海深仇，也许正是这样，将我和她的心拧到了一处，嫣儿是想作恶妃吗？那我作佞臣如何？
当真是要无情无欲？作南临的大恶人，爹曾护卫着的这片热土，要毁了它？
我内心挣扎着，许久无语，那一刻，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那眸，那笑，那蛮横不讲理的语气，想到契烈的突然到来，我的唇角微微裂开一道笑意，晾了他这么久，想必这人是急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