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目光所投方向一致,未央殿前不远处,飘来一个男孩稚嫩的嘲声,“幼稚!”
“哐——”锣声一震,大街小巷的百姓纷纷探出头来观望。
街上一行人正羁押着一群老弱妇孺游街示众。
“哎——这次又是谁家获罪了?”
“城东尹家。”
我一边品茶,仿佛没听到一般,偶尔也逗弄一下身旁的梅嫣。
“莫不是当初的吏部尚书尹青山家?”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问道。
“砰——”一声响,茶杯掉落地上。
“怎么这般不小心?”我凝了眼梅嫣,唤来小二重置了一套茶具。
“谢谢大人。”梅嫣双目含笑。
“这京师还能有几个尹家,今早的布告上说是谋反之罪,听我家隔壁那在刑部当差的小六说,尹家那两小子已经不堪大刑,昨三更时分就已经咽了气,最后草席一裹,便给丢在了乱坟岗上,也着实可怜哪。”
书生激愤地拍桌道,“当今朝廷乌烟瘴气,萧然霸权,残害忠良,先前诬陷月将军造反,害得月家满门抄斩不说,如今又要斩草除根,灭了尹家,此等卑劣行为,真是人神共愤!”
“这话可不能乱说!”另一人赶忙上前制止,四处张望道,“你不要命了,这周围可都是七王爷的人,万一被听了去,你死也就罢了,还得连累你八十岁的老母。”
我眼角一扫,只见刚才置茶具的小二身子微侧,悄悄退出了茶楼。
书生黯然神伤,嗟叹道,“难道我南临就没有出头之日。”
话还没说完,一群士兵穷凶极恶的闯进茶楼,作势便要将书生拿下。
“你们干什么?我究竟犯了那条律法,为什么要抓我!”书生奋力抵抗。
“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居然敢骂七王爷,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为首的领兵双手叉腰怒喝道。
“我可是贞元一百一十四年的举人,你们凭什么抓我,还有王法没有!”
“哼——七王爷就是王法,有什么话就留着跟阎王爷说吧。带走——”
他们前脚刚要踏出门槛,我后脚跟上,一手拦在跟前,“慢着!”
领兵上下打量了我番,戏谑道,“哟,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的,大爷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子。”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
“你,你居然敢打你赵爷爷我!”那领兵一脸不可置信的捂着脸道,周围的士兵围拥过来,虚以待发。
“我府上的先生也是你们可以得罪的?”我双眼微眯。
“你,你什么人?”
“跟七王爷说,这个人就在我状元府,他若是真的不肯卖我面子,就让他尽管带人来扫我状元府便是。”我冷冷道。
“你是——你是岳状元?!”领兵瞪大双眼,沉默好半晌,突然一个反手耳光,将身旁那报信的小二打得眼冒金星,愤恨道,“我让你胡乱冤枉人!瞎了你的狗眼,岳大人可是我家王爷的结拜兄弟,府上的人能造次吗!”
“大,大人——”那小二一脸委屈。
“滚开!”领兵一脚将那人踢开,低头哈腰来到我面前,满脸陪着笑,“误会,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冲身边的人喝道,“放开,快放开状元府的先生。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人替小的在王爷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那是自然。”我淡然一笑。
待领兵走后,那书生冲我瞪了一眼,狠狠道,“呸——萧然的走狗!”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梅嫣看不过去,刚要站出来为我辩解,我冲她罢了罢手。
笑道,“我见兄才亦是敢言直谏之人,年纪轻轻,便已中举人,实在是可造之材,不知为何不将这份才能报效朝廷?”
书生义正言辞道,“若是同流合污,安某宁愿这官不做也罢。”
“请问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书生一愣,毫不犹豫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城西安筠。你要杀要剐,冲我一人便是,不要连累我八十岁老母。”
看他那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梅嫣在我身后轻笑,我信步走上前,轻轻整了整他的衣襟,迎视上他那双惊诧的眼,拍了拍他的肩,“若是智者,应懂得韬光养晦才是。不要放弃仕途之路,以你的才能,迟早有一日,会出人头地。”说罢,便走出了茶楼。
一路上梅嫣还在掩面而笑。
“有什么事让嫣儿如此高兴?”
“大人——”梅嫣扬着笑颜,“刚才大人那举动倒是礼遇得很,但是那书生却脸红的跟什么似的。大人,他们传您是京师第一美男子,可丝毫不为过。”
我停下脚步,皱了皱眉——京师第一美男子?“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传闻?谁说的?”看来慕云是有意将这个“好”消息给隐瞒了。
“京师都传遍了,还说,还说——”
“说什么?”
“说七王爷为人阴毒,做事心狠手辣,也就大人您跟他走得近,大伙都在猜测七王爷和当今状元爷莫不是有什么苟且之事……”
一口气没喘上来,害得我差点窒息,我倒是也注意到那书生羞红脸的模样,还在纳闷他就算是诧异,那脸红个什么劲。却不曾想到这一层,现在想来,恐怕他应该也把我给错想了。
我阴沉着一张脸,“以后这种事不许乱传。”
“是。”梅嫣莞尔一笑,心头却道,这事已经传遍京师了,就差您不知道了。
贞元一百二十年八月南临境内北部地区发生大规模的旱灾,造成南临北部城镇土地荒芜、四谷不升、民不聊生。同月下旬,发生农民起义,局面难以控制,北部许多城镇秩序混乱,一度影响其他城镇的安定。
“北部旱灾严重,民众造反,爱卿们倒是说说看,有何良策?”萧瑾依旧不紧不慢道,让人很是怀疑他为人君主的能力,不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倒享尽天下之乐。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埋下头去,好半晌,也不见有人奏请。
“既然民众叛乱,臣弟请求领兵镇压,暂时控制国内形势,保我南临千秋万载。”此话一出,群臣纷纷道好,我转眼看向那个主动请缨之人,心道他终于耐不住了,看来尹家的灭亡,让他看清楚了局势,逼得他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如此甚好。”萧瑾笑道。
卫临煊往萧然那看了两眼,便移到我身上,我冲他淡然一笑,以示友好,自那日在茶楼一别后,卫临煊果然不再惊扰梅嫣,不过,埋伏在我府前的人倒是又多了两倍,我叹,我这小小的状元府,用得着这么多人保护?卫临煊派人盯梢,萧然的人也在,恐怕这里面还有萧瑾的人,南临就快不平静了,而这次的旱灾便是一个契机。
夏日的夜空,没有了白日的酷热、喧嚣和烦躁。我独自漫步在花园之内,一阵缥缈的琴音传来,先是一日往常的温婉如水,随后便是一阵激昂而上,我原以为不小心而为之,没想到愈演愈烈,竟夹杂着一股悲愤之情。
不知不觉,我寻着那琴音,来到了如嫣阁的小院,我站在门口远远望去,梅嫣面色凝重,手指仿佛失去控制般,不住地撩拨着琴弦,最后只听“峥——”的一声,弦断了!梅嫣仿佛一下子失了所有的气力,颓然倚靠在七弦琴之上。
哪里不对劲——萧然不足为惧,卫临煊一时半刻也不会清醒,萧瑾还尚未真正与他交手,可以说此刻我是占尽了先机。但是这种感觉最近却时常萦绕心头,我寻思走过的每一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脑海中隐隐有了些轮廓,但还不清晰,正当答案即将揭晓之时,一道黑影出现身后,“公子,您等的信来了。”
我扫去脑海中残留的影像,从慕云手中接过信,唇角上的笑意愈发明显。
“公子,萧然的信上说了些什么?”
“信上说的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封信如期而至!如果今晚这封信来了,那我便有十成的把握,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而且登上我想要的位子!若是这封信没来……”我笑了,“倘若宫里那个人足够聪明,也一定会想到办法,逼他谋反。萧然此番出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放手一搏是他唯一的出路。”前者,我亲手送他一程,后者的妙笔自然非萧瑾莫属。萧然的结局早已定死——如今不过只是他死在谁手里而已。
我一手握紧手中的书信,再看梅嫣,倏然笑了,“慕云,我们有个很好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