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贤人，治军严明，自身触刑，便断发代首，以正纲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有不爱惜之理，臣请求皇上以发代首，免公子月一死。”杨若子俯身行大礼跪求道。
“以发代首——”
“求皇上以发代首，免公子月一死——”
我感觉凤非离下巴轻抵着我的发，良久，深吸了一口气，利剑挥下，唰地一声，削下满手的秀发，奋然抛向半空，那乌黑的长发随风一吹，飘然而起，散向空中。
“你们说公子月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么说晕就晕了。”这咋唬的声音，除了王子乔，不作第二人选。
“要我看，这公子月不会是被今日点将台上那架势给吓着了吧？”一旁的秦放双手环胸道，声音丝毫不输王子乔。
“你说什么！玄机在战场上面对倾天城的大军都不曾动容，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哼——我看是有些人还为了当初玄机没去刑部保你而耿耿于怀吧。”
“你说什么！我秦放是那种人吗，我……”秦放争得耳红脖子粗。
“主子好可怜。”契烈皱起眉头，低声道。
“嗯？”争吵的两人纷纷瞥过头，一脸质疑。
“早不晕晚不晕，怎么杨大人刚趁势提议封后一事，公子月就晕倒了？就算我契烈愚钝，但也看得懂其中的意思。”
三人纷纷扭头看向离门最近的那个人，慕云冷眼扫过，愣是不发表任何意见。
“木头，你倒是说说看呢，你家公子到底怎么想的？这般天之骄子还推推诺诺，还能有她入眼的人没？”秦放推了推靠在门框处的慕云，慕云身形一动，人已在一尺之外，秦放一愣——原也是个难得的高手。
——吱嘎。
“主子——”契烈赶忙跑上前。
“回去。”凤非离淡淡道。
“可是公子月他——”契烈还想说什么。
凤非离眯起双眼，冷冷地看向他。
契烈垂下眸去，“遵命。”
与慕云擦肩而过之时，脚步稍稍放慢了些，俊朗的容颜布上一层薄薄的冷霜，声音里却多了一丝起伏，低叹道，“好好照顾她。”
对上他的蓝眸——些许黯然，慕云一诧，微微点了点头。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帘，慕云的脚步不知不觉地踱到房间门口，伸手停在半空，始终没有落下声响，只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
“慕云——”门内一声传唤。
他心头一惊，推门而入。
她静静地坐在床沿处，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没有焦点，“慕云，你可有牵挂的人。”
慕云低垂着的眸透着一丝清亮，“有。”
“我也有。慕云，他还好吗？”
慕云微微一怔，随即掩去眼底的一处惊慌，镇定道，“他很好，也很想你。”
“慕云，你究竟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我豁然站起，眼神直直的望进他的眼底。
“公子你——”
“这世上，除了爹和娘，最疼我的就是舅舅，既然已经知道我还在世，身处战火锋台，危险重重，四个月了，四个月内，他居然还耐得住不来看我？慕云，你还要骗我吗？”
“公子，对不起。”
看着他神伤地垂下头去，胸口突然一阵窒息，许久，我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低吟道，“舅舅他——是怎么死的？”
“那日，我追到军营前来救你，结果眼睁睁地看着你摔下山崖，我茫然地望着那断崖处，我乱了方寸，于是我沿着山崖下寻找你的尸体，只发现一些奇怪的人的残骸，却没有一具是你的，正当我欣喜之时，打算一路遍寻你时，发现了我截门独特的记号——师傅曾将我们师兄弟几个召集一起，吩咐我们分几路上军营救你，而那时，朝廷正传出要一统武林的消息。”
舅舅在我面前，虽然像个大小孩一样，没个正经，但是他也有他的处事原则，他身为武林盟主，以他刚毅的性格，他绝不会让武林成为朝廷的傀儡。
“当时，我看到本门的记号时，立马赶往最近的联络处，苦等了两个时辰，也未见师兄弟几个和师傅的身影，所以我便先行离去。直到第二日，我走在大街上，看到城门口贴的告示，原来——”他顿了顿，神情无比忧伤，“原来本门与我同辈的一十八个师兄弟，除了我之外，全部被抓获，而且于当日午后将被斩首。我一看到这个告示，立马赶往午门口，我远远地望着那一个个宁死也不跪的师兄弟们，傲然地挺立在那处，我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利剑，刚要出手——突然身后一只手硬生生地将我的剑推进剑鞘。”
“是舅舅？”我肯定道。
“嗯，是师傅。师傅将我拽出人群，我焦急地问师傅怎么回事，截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师傅说，朝廷诬陷截门和月氏一派同流合污，谋乱造反，我们嫡传师兄弟几个因为被师傅遣去救你，也算逃过一截。当日，截门的其他门众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连仅剩下的这一十七个嫡传师兄弟也不能幸免，全被抓获，双手后傅押上午门，今日午后斩首。”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我喃喃道。
“他们想要以十七个师兄弟的命作诱饵，引师傅出去。”
“舅舅……出去了……”
“嗯，师傅他出去了。临走时，他趁我不备，点了我穴，师傅告诉我你的——身份还有月玄机的名字，他说他最不放心就是你，他不相信你就这么死了，他让我一定要找到你！我眼睁睁地在茶楼的窗口，看着师傅杀进重围，他以一敌百，无人敢争锋，他的武功高强，是我生平所见之最，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可是，可是七皇子萧然——那个萧瑾的走狗率了一众士兵将午门团团围住，一刀而下，我看到小师弟满身是血，一只断臂横躺在地上，血溅得满处都是……师傅的剑势渐渐缓了……紧接着五师哥的手脚筋全被挑断，三师哥的舌头被割了下来……师傅的手臂最终无力的垂落，剑刃哐的一声掉落……”
“舅舅，舅舅怎么了？”
“他们怕师傅反抗，将师傅手脚筋挑断了还不放心，横穿了琵琶骨……师傅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但那帮畜牲并没有因此放过师兄弟们，萧然一声令下，师兄弟们全部倒在大刀之下……师傅无神地目光瞥向我，我该怎么做？师傅的眼神告诉我——他想来个痛快，他在求我……他在求我……”慕云悲伤的声音透着悲伤。
“师傅，我对不起师傅，师傅是我杀的，是我亲手杀的！”他冲我低吼道，眼泪夺眶而出，“片刻之后，我自行解了穴，我想救师傅，可是，师傅冲我摇了摇头，他定定的看着我，满怀希望，似乎在提醒我，一定要找到你，保护你！师傅已经这样了，他们还不放过他，他们凌辱他，强行将他按跪在地上，踩着师傅的手……师傅的手都被踩烂了……”慕云泣不成声，“我真的不忍心师傅这样……师傅一直这么看着我，他好像在求我，求我快动手……师傅，师傅……”
我一手搭上他的肩，轻轻的将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慕云，你没有做错，错的人是他们，我月玄机在此发誓，今日他们如何待我，明日我定加倍奉还！”我紧握着双手，指甲嵌进肉里，渗出深红的鲜血。
走出房间，回想着慕云所说的一切，我仿佛能看见舅舅凄惨悲烈的模样，舅舅何等骄傲，纵横江湖数十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如今却为了我月家之事，其实，为了我月家而死的人，又何止他们……
清风扰人，我的眼眶渐渐润了，远处的景物也变得迷离。
突然间，身上重了些，一丝暖意自背部传来，我不用回头，那一阵独有的薰衣草香味已经出卖了他，他的衣裘罩在了我身上。
我蓦然转身，轻轻的靠近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低吟道，“我不能，不能让自己有任何牵挂……对不起……”
他的身体明显一颤，顺势将我搂在怀里。
“你心里可曾有我？”那声音柔的仿佛能将冰雪化开。
“还有很多事我必须去做。为了告慰亡灵，也为了向天下人澄清：还我月家一个公道。我有我的责任，我不能留下来，我始终是会走的。”
良久，他低叹了一声，“我不会成为你的羁绊。”
“……”我沉默许久。
“大婚吧。”
“呃？”我愣愣地抬起头看向他。
“嫁给我。”那双蓝色的凝眸绝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谑。
“我不会成为你的羁绊。还记得我们的五年之约吗？如今只剩四年，哪怕仅仅四年，你也是我北钺后宫的唯一女主人。”
三千后宫，为卿而空……脑中突然浮现他曾说的那几个字，心早已乱……
“玄儿，请把你的心交出来。”
心底突然起了一股暖意，遍布全身，我的唇角轻轻勾起，绽开一枚浅笑，素手攀上了他的大掌，紧紧地握在一起，似乎那一刻，什么都变得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