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劳动说
持劳动说最有名的是普列汉诺夫，但在他之前，早就有人将艺术的起源与劳动联系起来了。普列汉诺夫本人就引用过毕歇尔的话。毕歇尔说：“在其发展的最初阶段上，劳动、音乐和诗歌是极其紧密地互相联系着的，然而这三位一体的基本的组成部分是劳动，其余的组成部分只具有从属的意义。冶淤他认为音乐节奏来源于劳动节奏，而最初的乐器也是由劳动工具演变而来的。普列汉诺夫对劳动起源说加以发展，他在《没有地址的信》里描绘过这样的情景：原始人在劳动的过程中，为了协同动作，减轻疲劳和互相交流思想感情，常常按照一定的拍子，并且在生产动作上伴以均匀的唱的声音和挂在身上的各种东西发出的有节奏的响声，这便是最早音乐节奏的来源。将这种有节奏的劳动呼声与含有一定意义的语言结合起来，就产生了最早的诗歌。在一些原始民族里，每种劳动有自己的歌，歌的拍子总是十分精确地适应于这种劳动所特有的生产动作的节奏。例如，在非洲黑人那里，划桨人配合着桨的运动歌唱，挑夫一面走一面唱，主妇一面舂米一面唱。原始社会的舞蹈，则模仿着各种动物的动作和再现劳动生产的过程。如爱斯基摩人，在捕捉海豹时，模仿着海豹的一切举动，昂着头，悄悄地向它们爬淤见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美学论文集》（玉），第340页。
去，等到接近它们之后，才发起攻击。当狩猎者需要再现狩猎中捕获猎物的情景时，就重复模仿动物的形态，于是就创造了狩猎人的舞蹈。这自然带有一定游戏和娱乐的性质。但是，普列汉诺夫说：“游戏是劳动的产儿，劳动在时间上必然是先于游戏的冶，“而且决定着游戏的内容冶淤。原始民族的绘画、雕刻里，也表现与他们劳动生活直接有关的动物形象。狩猎民族的绘画，通常只画人和动物，如野牛、野马、野猪、鹿等，而不画植物，这与他们的狩猎生活有关。
劳动说将艺术的起源与人类的基本实践———生产劳动联系起来，这是一个重要的进步。本来应该在更广阔的范围内研究艺术起源与劳动的关系，但后来却过多地纠缠在劳动与原始艺术的具体联系上，如诗歌节奏与劳动节奏的关系，绘画形象与劳动对象的关系，等等。这样就给反对者以可乘之机。因为人们承认这些具体联系虽然在一部分范围之内是成立的，但却并不能解释全盘。例如，有些人认为：并非所有原始诗歌都符合劳动节奏；而舞蹈也并不都是直接再现劳动过程，有一些只是在一天的劳累休息过来之后，要活动一下肢体，松弛一下神经的生理的需要。倘若从现代的一些劳动青年在一天劳累之后喜欢晚上跳跳迪斯科舞的情况看，我们不能不承认这种解释是合理的。正因为如此，所以有人批评劳动说只考虑到社会原因，而忽视了创造主体的生理和心理因素。
总之，以上各说，都有它合理的成分，也都能解释一部分事实，但在遇到另一些事实时，就显得支绌。这说明，它们都还没有抓住根本的问题。
那么，根本问题在哪里呢？根本问题在于人的审美需要。
艺术起源与人类的审美需要
一、劳动创造了人，也创造了美感
从唯物史观出发来观察问题，我们认为，作为社会意识形态的文艺，不可能依靠本能产生，而是社会实践的结果。在人类社会里，生产劳动是人们最基本的社会实践，也是认识的最基本的来源。所以，将艺术起源与劳动实践联系起来考察，是正确的。当然，不能将原始艺术处处都与劳动生活直接挂钩，那是过于狭隘化了，但如果从宏观的角度进行考察，就不难发现，劳动淤《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美学论文集》（玉），第377、376页。
实践为艺术的起源提供了先决的条件。首先，劳动创造了世界，创造了人自身，也创造了从事艺术创作的生理条件。恩格斯在《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中论述了我们祖先在从猿到人的几十万年的过程中手的变化，它怎样从简单地适应劳动动作，到变得自由，能够不断地获得新技巧，并且一代代遗传下去，增加了灵活性。恩格斯说：“所以，手不仅是劳动的器官，它还是劳动的产物。只是由于劳动，由于总是要去适应新的动作，由于这样所引起的肌肉、韧带以及经过更长的时间引起的骨骼的特殊发育遗传下来，而且由于这些遗传下来的灵巧性不断以新的方式应用于新的越来越复杂的动作，人的手才达到这样高度的完善，以致像施魔法一样造就了拉斐尔的绘画、托瓦森的雕刻以及帕格尼尼的音乐。冶淤语言和思维也是劳动的产物。猿类虽然也有思维，但和人的思维是不同的，那是比较低级的思维，只有在手脚分工，直立行走之后，人的视野才开阔起来，并且由于劳动的需要，思维才逐渐发达起来。语言则是思维的直接现实，是人类交际的工具，它与思维相互促进而发展，随着交际的日趋复杂而丰富起来。恩格斯说：“语言是从劳动中并和劳动一起产生出来的。冶“首先是劳动，然后是语言和劳动一起，成了两个最主要的推动力，在它们的影响下，猿脑就逐渐地过渡到人脑；后者和前者虽然十分相似，但是要大得多和完善得多。随着脑的进一步的发育，同脑最密切的工具，即感觉器官，也同步发育起来。正如语言的逐渐发展必然伴随有听觉器官的相应的完善化一样，脑的发育也总是伴随着所有感觉器官的完善化。冶于总之，语言、思维和日益精巧的手，这些艺术创作所必需的器官，都是劳动的产物。没有劳动，就没有人，没有创作的生理基础，当然也没有艺术可言了。
其次，在劳动过程中，人类产生了美感，有了审美的需要，这是艺术创造的心理基础。生理基础虽然是艺术创造的必要条件，但单纯的生理条件还不能产生艺术，必须有相应的心理基础才行。艺术创造的心理基础，即审美感知等，也是在劳动过程中产生的。劳动使人猿分家，从猿类的单纯适应外界自然条件，进到人类的改造自然条件，而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人的主体创造力得到了实现，外化在劳动对象上，这就产生了创造的喜悦。这种创造的喜悦就是人对自己创造力的欣赏，也就是人类审美意识的萌芽。随着劳动的复杂化，人的各种感觉器官得到进一步发展，同时审美意识也随之而发展。劳动在开始阶段完全是实用的，后来在实用性的基础上又加上了审美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375页。
于《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376—378页。
性。人开始以美的规律来改造世界。马克思在比较人类生产和动物生产的区别时，就把这种审美的需要看作人类生产的重要标志：“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建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怎样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冶淤这种审美要求表现在两个方面：劳动产品和劳动工具上。如果说，原始人开始经营巢穴是为了避风雨，开始制作衣裳是为了御寒的需要，那么，一当他们着手修饰巢穴和注意衣裳的美观时，他们便有了审美意识。同样，工具原是劳动手段，只要锋利和适手就行，后来进行非实用性的改造，把它打造得好看一些，也是出于审美的要求。这种审美意识并非本能，而是在劳动过程中，在社群的心理交流过程中产生的。
总之，劳动乃是艺术产生的基础。劳动对于艺术起源的意义，不仅在于节奏感等具体的联系上，更重要的还在于劳动为艺术的发生提供了生理基础和心理基础，这是艺术起源的前提条件。
二、审美意识与艺术共生共长
艺术的起源有着复杂的原因，由各方面的条件所促成。模仿说、游戏说、巫术说和劳动说都只说出了某一方面的原因，并不能概括全盘。模仿说和游戏说的核心是本能论，但艺术作品显然并非本能的表现，而是有意识的创造；巫术说和劳动说是建筑在实用性的基础上的，但艺术又并非实用性的东西，它只供审美的需要。如果我们要寻找艺术起源的直接推动力，那就是人类的审美需要。
鲁迅在对野风画会的青年们谈到“什么是艺术冶时，就强调审美的需要。他举例说，譬如一只碗，本来是白瓷的，但总要画上松竹梅岁寒三友图，画上菊花，写上“真君子冶字样。就实用意义说，白碗本来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画上画、写上字呢？因为这样一来就美观，所以就叫做艺术于。这个关于什么是艺术的见解，可以启发我们对于艺术起源问题的思考。从出土文物看，旧石器时代早期的工具是粗糙的，到了旧石器时代晚期和新石器时代，就渐趋精巧。首先是工具的光洁化，其次出现了装饰性的东西，注意造型的美，而且讲究对称、有秩序的原则。劳动工具本身是实用性的东西，例淤《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53—54页。
于陈广：《记鲁迅先生的一次谈话》，《回忆鲁迅的美术活动》，第77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79年版。
如石斧，可用来伐木或狩猎。但作为工具，石斧只要具备两个条件即可：一是斧口锋利，便于砍伐，二是握手处光滑、不刺手，便于把握。至于全体是否光滑、是否有装饰性的处理，那是无关紧要的。全体磨光并进行装饰，显然是出于审美的要求，就像白瓷碗上画松竹梅或菊花一样，这就是艺术。在旧石器时代晚期和新石器时代的出土文物中，我们还可以看到穿孔的贝壳、牙骨和钻孔的小石片、石珠、环形的石圭等等，那显然是人体饰物，更无实用价值可言。就是持巫术说和劳动说者所列举的绘画或舞蹈，除了巫术因素和劳动需要之外，又何尝没有审美的要求呢？劳动生活为艺术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反映内容，图腾、巫术和原始宗教又为艺术表现提供了机会，但是，如何表现，却是根据审美的要求来进行的。即使是劳动节奏与诗歌的节奏有较密切的联系，但前者只能为后者提供一个基础，诗歌的节奏还需根据审美的要求进行加工。艺术，无论以何种形式来表现，也无论为何种目的而表现，它始终贯穿着审美意识。
人类的审美意识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社会意识的发展而发展，也随着艺术创作的发展而发展。我们且不必去考证艺术品与审美意识出现的孰先孰后，这有如生物学家们讨论鸡先生蛋还是蛋先变鸡一样，很难有确切的答案，因为鸡和鸡蛋都是逐步从别的禽类演变而来，在进化的链子上本来就有许多中间状态的环节，无法确定哪一个就是新物种的开始。同样，我们也不必去寻找最初的艺术品和最初的审美意识，或探究其孰先孰后，它们原是从非艺术品和非审美的意识发展而来，而在还没有完全形成艺术品和审美意识时，两者就互相激发推进了。在整个艺术发展的途程中，艺术创作和审美意识始终是相互影响，共同发展的。因此，艺术的发生和发展，不能离开审美意识的发生和发展，而这一点，却正是被众多艺术起源论所疏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