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家房背后有一大块平整的空地,是专门用来栽种蔬菜的。母亲在世时,由于她勤劳的双手,这里常年绿茵茵的,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蔬菜和瓜果。到了三四月间,那些吃不完的各种蔬菜,在春天和煦的阳光下,禁不起春风的诱惑,就有些耐不住了,一个个争相伸出一顶顶小帽来,过不了几天,它们又把自己的小帽一顶顶撑破了,露出一张张金黄色的小脸,像是太阳落到大地上的眼睛,直看得在菜花地里玩得满脸污泥的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是一群随时都能发现快乐的孩子,看着不知是从天上还是从地上飞来在菜花上采蜜的蜜蜂,我们也心痒了,就躲着大人们,把家里的药瓶翻出来,倒光里面还没有用完的药片,然后来到菜花地里,把头上的帽子抹下来,就向一只只压根不会想到我们会打扰它们的宁静生活的蜜蜂扑去。没多久,小小的药瓶就挤满了“嗡嗡”乱叫的蜜蜂。还好,我们此刻还算有点人类的怜悯之心,没有忘记往药瓶里塞点菜花,虽然受惊不小的蜜蜂们已不可能再有心思享受这些无知的施舍。
当然,我们没有看见蜜蜂的痛苦,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在意它们会不会享受我们的施舍。我们只顾在药瓶的外面看着药瓶里面的蜜蜂不停地欢笑。这时候,最幸福的就是母亲了,她经常一个人在挨着菜地的墙根脚坐着,一边做着手中的针线活,一边看着我们微笑。母亲笑起来很美,和她栽种出来的菜花一样。
是的,在当时的乡下,母亲和孩子,犹如这有着金黄色小脸的菜花,无论生计上遇到怎样的艰辛,都是那么的无忧无虑,光彩照人。
然而,美好的东西——或是时光,都是转眼即逝的。离时光最近的我,首先尝到了时光远去的空虚和苦痛。正当又一季的菜花就要盛开时,母亲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回到了她起身时的地方,和我离得远远的。
那时我还小,还不知道没有母亲,菜花就不会自己盛开;还不知道没有母亲,菜花只不过是大地上没有获得土壤的种子,不可能在我面前盛开出让我激动的金黄色的花朵;还不知道没有母亲,菜花只不过是天空里没有得到太阳引领的光明,更不可能成为太阳的眼睛,照亮我,照亮我今后的生活。当然,还有那块空地,我也不知道在母亲离去后,它也会像一块外星人误投到大地上已经化为灰烬的陨石,不会再诞生绿茵茵的景致。
一个人来到大地上,一定有一块土地与他的血脉紧密相连,只有这个人能在属于他的土地上诞生并养育一切,一旦这个人离去,这块土地上的一切也会随他一同离去,尤其是他诞生并养育的一切。因为这一切只属于他,而不属于你和我。
现在,这块空地依然空着,像一座荒无人烟的村庄。
是呀,母亲一日不回来,这块空地就会空着一日,而母亲是绝对不会再回来了。只是,见惯了菜花的我,依着菜花幸福了很多时光的我,一日见不到菜花,心里就膨胀得难受。
我想我是不可能再见到美丽的菜花了,除非这世间又出现什么奇迹,而这个变得越来越单薄的世间,是很难再有奇迹出现的。
2000年4月,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