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宝玉虽然骨子里讨厌五经四书,不愿走仕途进官场作禄蠢,但是由于记着贾母临终的叮嘱,迫于贾政的严厉训教和宝钗、袭人的无休止的规劝,以及贾兰的带动,所以时常读些正统类的书籍。
这一日,江南甄老爷带其子甄宝玉进京到贾府来拜访贾政。贾政见甄宝玉相貌与自己的宝玉几乎一样,就试探他的才学怎样。不料甄宝玉应对如流,颇有见地,心里非常喜欢,所以叫宝玉、贾环和贾兰出来与甄宝玉相见,以激励三人上进。
宝玉等人上来与甄宝玉一相见,贾政起身对甄宝玉说:“贤侄只管畅所欲言,也好让他三人领教领教,老朽在此,多有不便,暂且失陪。”
甄宝玉谦逊地起身说:“老伯请便。小侄正要请世兄们多指教呢。”说完送贾政出去。
贾宝玉见了甄宝玉以为得遇知己,就客气地说:“久仰贤弟芳名,只是以前无缘亲近,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甄宝玉说:“世兄才名,清雅超群,弟乃平庸愚人,恰巧与兄同名,深感玷辱了‘宝玉’二字。”
贾宝玉见甄宝玉用“清雅”赞扬自己,非常高兴,于是谦虚地说:“贤弟谬赞,实不敢当,愚兄只不过是一块粗糙质劣的顽石罢了,与名确不相符。到底还是贤弟望高品清,堪称此名。”
甄宝玉说:“弟家道贫寒,久居残屋陋室,虽不敢说历尽艰辛,但对人情世故也略有领悟。世兄终日锦衣玉食,又有老伯钟爱指教,文章经济必然卓著超众,还望赐教一二。”
贾宝玉听了这最令他厌烦的话题,顿时兴致全无,竟一时无话。
贾兰听了这话,倒颇感投机,就说:世叔不必过谦,若论文章经济,确实是从很多人生活经历中总结出的真才实学……
贾宝玉听着贾兰的话极不顺耳,心想: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学了这些酸论。于是没等他说完就说:“愚兄听说贤弟也低毁流俗,今日幸会,正想领教一番超凡人圣的高论,以洗俗肠,不想贤弟视愚兄为蠢物,用文章经济的话来问我。”
甄宝玉说:“弟小时是曾深恶旧套陈俗,不过长大一些后,家父常常让我接待宾客,得以聆听显达扬名,著书立说的大人先生们立德立言、言忠言孝的教诲,才把儿时的痴情狂想抛弃了。适才所言并非虚意。”
贾宝玉越听心里越觉得厌烦,表面上又不好冷淡。正当这时,丫鬟传话说:“请少爷们到里屋吃饭。”
宴席上王夫人等说了些家常话,饭后又客气几句就各自回房去了。
宝玉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家中。宝钗问他说:“那甄宝玉真的很像你吗?”宝玉说:“相貌确实没什么区别,只是开口闭口总是文章经济,立德立言等,也不过是个禄蠢。”
宝钗听了说:“依我看人家说的是正理,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立身扬名,干一番事业,谁像你满肚子柔情私意,你不但不说自己没有刚烈的气概,反而说人家是禄蠢。真是岂有此理。”
宝玉心情本来就很烦闷,又被宝钗责斥一通,一时气恼,不由得又把旧病引发起来,也不说话,只是不住的傻笑。
就这时,王夫人正好来了,见宝玉又失魂落魄似的样子,就责怪袭人说:“你们,怎么这样不留神,宝玉犯病也不告诉我。”
宝玉听见王夫人训斥袭人等,心里这会儿又明白了,恐怕她们受委屈,就安慰王夫人说:“母亲大人请放心,我只是心里有些闷得慌,我并没有犯病。”
王夫人说:“你有这病根儿,须及早请大夫看看,吃些药丸才好。”王夫人让人请来大夫看过后,又吃了药。王夫人才回去了。
宝玉服药后,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又犯起病来。过了几天,又饭食不进,人事不醒,急得贾政、王夫人不知如何是好。请大夫看后,竟不肯下药,并让家人准备后事。正当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一个下人跑来说:“门外来了一个和尚,拿着宝二爷的那块玉呢,说要一万两赏银。”
贾琏说:“谁知道这玉是真是假,人就要不行了,还要玉有什么用?”
那下人说:“奴才也这样说了,那和尚却说,给他银子,就可以治好病。”
正说着,只见那和尚已经进来,也不施礼,也不说话,就往里面跑,来到宝玉身边,手里拿着玉,在宝玉耳边说道:“宝玉,宝玉我给你送玉来了。”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见宝玉把眼一睁,接过那块玉,先紧紧的攥在手里,然后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说:“哎呀,久违了!”
那和尚见宝玉好了,也不说话,拉起贾琏就走,贾政跟了出来,忙向和尚施礼叩谢。和尚还了礼坐下后,贾政问和尚说:“敢问大师,宝刹在何处?法号如何称呼?这玉是从哪里得来的?怎么小儿一见就好了呢?”
那和尚笑着说:“失主不必多问,只拿一万两银子就行了。”
贾政说:“大师稍等,我这就去筹集。”
贾政回到屋里对王夫人说了和尚要钱的事。
王夫人说:“咱们想法变卖财产,把钱给他就是了。”
宝玉听了说:“我看他不像是来要银子的,只是那么说说罢了。待我出去看看。”
说完宝玉就来到外面,嘴里喊着:“我的师父在哪里?”
当他看见和尚时,就上前施礼说:“弟子迎接来迟,请师父恕罪。”
那和尚说:“我不要你迎接,只要给了银子我就走。”
宝玉说:“师父不必着急。家里正在筹集,请师父坐下歇会儿,稍等片刻。请问师父是从哪里来的?”
那和尚说:“我从来处来,要到去处去。我是给你送玉来的。我且问你,你的玉是从哪里来的?”
宝玉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那和尚笑着说:“你自己的来路,自己还不知道,又来问我干什么?”
宝玉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就对和尚说:“你也不用要银子啦,我把玉还给你吧。”
那和尚笑着说:“最后还是要应该还给我的。”
于是宝玉就向里面跑去,来到屋里,见宝钗和袭人等人,都到王夫人那去了。忙从床边拿起那玉,就往外跑,迎面正碰见袭人。宝玉对袭人说:“你赶快回去,告诉太太不用筹集银子啦,我把这玉还给他就行了。”
袭人听了,赶忙拉住宝玉说:“这可千万使不得,那块玉是你的命根子,给了他,你又要犯病了。”
宝玉说:“我不会再病了。”说完挣脱袭人,就向外走去。
袭人一边跑。着追上来,一边喊道:“你把玉给了他,你活不了,我也不活了。你一定要还他,除非我死了!”说着一把拉住宝玉,哭着对里面的丫鬟喊道:“快去告诉太太,宝二爷要把玉还给和尚呢。”
丫鬟们飞跑着去报告王夫人。
紫鹃听到袭人的喊声,也赶忙跑出来,抱住宝玉,宝玉用力挣脱。
袭人和紫鹃拼命抱住不放。
宝玉叹了一口气说:“为一块玉,你们就这样,如果我走了,你们又该怎么样呢?”
二人听了这话,禁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正在这时,王夫人和宝钗也急忙赶来了,见此情景,王夫人哭着喝斥道:“宝玉你疯了吗?”
宝玉见王夫人来了,只好陪笑说:“这点事,您何必着急,她们这些人,总是这样大惊小怪的。我见那和尚不近人情,非要一万两银子不可。我拿玉还他,他见我不稀罕那玉,随便给他些银子,也许就行了。”
王夫人说:“我还以为你真的要还他呢。”
宝钗说:“和尚很古怪,如果你一还他,他真的要了去,又该闹得全家人不得安宁了。至于那些银子,我们在里面已经折变够了。你也不用出去,我和太太把银子给他就行了。”说着就把那玉从宝玉手中拿了过来。
宝玉说:“玉不还他也行,不过我还得见他一面,跟他说说才好。”
袭人和紫鹃仍不放手。宝钗对二人说:“放开他,让他去吧。”二人只好放开。
宝玉笑着说:“原来你们这些人,是重玉不重人哪。你们放了我,我跟和尚走了,就让你们守着那块玉吧。”说完就找和尚去了。
袭人忙对身边的小丫头说:“告诉外面三个门口的人,照看着宝二爷,千万别让他跟那和尚走了。”小丫头答应着出去了。
王夫人和宝钗等人进屋坐下后,向袭人问起刚才的事情,袭人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王夫人和宝钗很不放心,就派人去探听宝玉与和尚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小丫头进来,回禀王夫人说:“宝二爷真的有些疯了,在求那和尚带他出去呢。”
王夫人听了说:“这还了得,那和尚又是怎么说的?”
那小丫头又回禀说:“那和尚说要玉,不要人。”
宝钗问:“他不要银子了吗?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
小丫头说:“后来的话我们就听不懂了,只听见说什么‘仙境’,说什么‘青埂峰’,又说什么‘斩断尘缘’。”
宝钗听了,吓得直了眼睛。
王夫人正要叫人出去拉宝玉回来,只见宝玉进来笑着说:“那和尚原来与我相识,他只不过是来看看我,并不是真的想要银子,他和我说了一会儿话,就飘然而去。”
王夫人不信,就传来门口的人,了解情况。
门口的人进来回禀说:“和尚临走的时候说请太太们放心,他不是来要银子的,只是来看看宝二爷,让宝二爷常去看看他。还说诸事随缘,自有道理。”
宝钗对宝玉说:“你可不要和他来往。老爷和太太那么疼你,都指望你考取功名,有所长进呢。”
宝玉说:“你就知道功名,却不知道‘一子出家,七祖升天’。”
王夫人听了伤心地说:“我们的家运怎么这么差,你要出家,这日子有什么可过的”,说着就大哭起来。
宝玉赶紧劝说道:“我说了两句玩笑话,你老人家何必当真呢?”
王夫人止住哭声说:“你说这话,真的是在开玩笑吗?”
宝玉又安慰了王夫人几句,众人就各自回房去了。
宝玉自从与和尚会面交谈以后,心里就有了斩断尘缘的念头。渐渐的与宝钗和袭人越来越疏远了。王夫人和宝钗劝他读书,他只是假装读书。心里总想着那个和尚的话。无论看见谁,都觉得俗不可耐。
这一天,宝玉正拿着《秋水》一书,认真细读。宝钗从里屋出来,见他看这样的书,心想,他只顾把读这些出世离群的书,当做正经事,终究不妥,宝钗就过来劝说道:“你我既成夫妻,你就是我的终身依靠。我不指望跟你过荣华富贵的生活,但希望你遵从古代圣贤的训教,以人品根本为重。”
宝玉没等她说完,把书放在一边笑着说:“你说什么人品根本,什么古代圣贤,你可知古代圣贤曾经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之心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原来沉溺在贪嗔痴爱之中,好像在污泥里一样,不能跳出尘网,如今才知道‘聚散浮生’的含义。”
宝钗说:“古代圣贤是以忠孝为赤子之心的,并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你所说的抛弃天伦,遁世离群有什么道理?如果身处乱世,无家无业,你退隐山林还情有可原。如今当此圣世,咱们世受国恩,在家里你锦衣玉食、倍受珍宠,你有何理由有绝尘之念?”
宝玉听后,也不说话,只是仰头微笑。
宝钗又劝他说:“你既然理屈词穷,就应该把心收一收,好好用功读书,如果能搏得一试及第,就不枉天恩祖德。”
宝玉点点头,叹了口气说:“一试及第倒也容易,只是你这不枉天恩祖德”还是不离老套。
二人说话的时候,袭人也来到屋里,这时袭人没等宝钗答言,就过来说:“刚才二奶奶劝你的话我也听不大懂。我只是想我们这些人,从小就辛辛苦苦的服侍二爷,也不知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按理说,二爷也该体谅体谅。尤其是二奶奶,在老爷、太太跟前尽了那么多孝心,为你操了那么多心,你也不应当太辜负人心了。至于那和尚说的什么‘绝尘’,什么‘仙境’,只不过是一派胡言。二爷不应信以为真,应该以老爷、太太和二奶奶的话为重。”
宝玉听了,低头不语。
正在这时,只听贾兰在外面隔着窗户问道:“二叔在里面吗?”
宝玉笑着说:“我在屋里,你快进来吧。”
贾兰进来,很有礼的向宝玉和宝钗请了安,向袭人问了好,袭人还了礼。贾兰对宝玉说:“爷爷让咱们好好读书,准备参加乡试呢。二叔最近写文章了吗?”
宝玉笑着说:“以前没有写,以后我也要作几篇,练练笔,好去诓个功名。”
贾兰说:“既然这样,请叔叔拟几个题目,我也跟着作作。”
宝钗让贾兰坐下,贾兰侧身坐下。叔侄二人谈论起作文来,越谈兴致越浓。宝钗见他们爷俩谈得高兴,心想宝玉也许醒悟过来了。又过去大约一个时辰,贾兰就回去了。
宝玉送走贾兰后,就笑着进来,把平日最得意的《庄子》、《参同契》等书,让秋纹、莺儿搬走了。宝钗见他举动异常就笑着试探他说:“不看这些书也就行了,又何必搬走呢?”
宝玉说:“现在我才明白过来,这些书没有用处,我还要把它们付之一炬呢。”
宝钗听了,异常欣慰。
宝玉又小声吟道:“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丹。”
宝钗只听见“无佛性”、“有仙丹”心中又有点疑虑。接着又见宝玉把应试之书拿出来,她也就放心了。
眼看再过几天就到科考的时间了,众人都盼望着宝玉和贾兰爷俩能够高中。宝钗知道宝玉聪明过人,只要心思用在读书上,功课就会好,又想到叔侄二人都是初次赶考,恐怕人马车辆拥挤,有什么闪失,还怕宝玉再有变故,进场前一天就把一切准备停当,特意挑选了几个办事老成的人陪同前去赴考。
第二天宝玉和贾兰换好了衣服,高兴的过来看王夫人。王夫人嘱咐二人说:“你们爷俩都是第一次参加科考,长这么大身边总有丫鬟婆子服侍。今天出去在外面,自己要照顾好自己。考完后找到家人早点回来。家里人也就放心了。”说着王夫人不免伤心起来。
贾兰听后,连连答应。
只见宝玉一声不哼,等王夫人说完了,走过来给王夫人跪下,满眼流泪,磕了三个头,说道:“母亲生我一世,我也无可报答。只有这一入场,用心作了文章,好好地中个举人出来,那时太太喜欢喜欢,便是儿子一辈子的事也完了,一辈子的不好,也都遮过去了。”王夫人听了,更觉伤心,便说:“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可惜你老太太不能见你的面了!”一面说,一面哭着拉他。那宝主只管跪着,不肯起来,含泪说道:“老太太见与不见,总是知道的,喜欢的。既然知道了,喜欢了,便是不见也和见了一样。只不过隔了形质,并非隔了神气啊。”
李纨见王夫人和宝玉这样,连忙过来说:“今天他们前去赶考,是大喜的事情,太太不必伤感。宝兄弟近来很孝顺,又肯用功。您就等着听他们爷俩的喜讯吧。”说着就把宝玉搀扶起来。
宝玉转身给李纨作了个揖说:“请嫂子放心,我们爷俩都一定要考中,以后兰儿有了大出息,嫂子还要戴凤冠,穿霞帔呢。”
李纨笑着说:“但愿应了叔叔的话,我早就盼着那一天呢。”
宝玉笑着说:“有兰儿能够接续祖宗的基业,咱们贾家还会有兴旺的时候。我哥哥在泉下有知,也会为兰儿自豪的。”
宝钗听了宝玉说的这些话,觉得有些不对头,话里的含意,好像是只有贾兰有大好前程。宝钗正觉得事情有些不妙的时候,宝玉走过来,朝她深深地作了一个揖说:“宝姐姐你就等着听我的喜讯吧。”
宝钗两眼泪水直流,却强颜欢笑说:“是时候了,你不必说这些唠叨话了,快走吧!”宝玉说:“你倒催得我紧,我自己也知道该走了!”回头见众人都在这里,只没有见到惜春、紫鹃。便说:“四妹妹和紫鹃姐姐跟前,替我说吧。她们两个横竖是能够见到的。”
众人见他的话,又像有理,又像疯话。只说他从来没出过门,都是太太的话招出来的,不如早早催他去了,便说:“外面有人等你呢,你再闹就误了时辰了。”宝玉仰面大笑说:“走了,走了!不用胡闹了!好了,好了!”众人也都笑道:快走吧!只有王夫人和宝钗两人倒像生离死别的一样,那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几乎失声哭出。但见宝玉嘻天哈地,大有疯傻之状,便从此出门而去。
在王夫人、李纨和宝钗等人的祈盼中,终于盼到了出考场的日期。众人一直等到了中午也不见回来。王夫人等人心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忙派人前去打听。过了好长时间,连派去的人也不见回来。傍晚时分,正当众人心急火燎的时候。见贾兰从外面回来了,众人忙问:“你宝二叔呢?”
贾兰哭着说:“宝二叔不见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立刻惊得昏倒在床上。宝钗瞪着两眼,像木头人似的站在那里。袭人等人哭得像泪人一样,责怪贾兰说:“你和你二叔在一起,怎么就不见了呢?”
贾兰说:“我和二叔一起住,一起吃。进场后,坐位离得也很近,二叔先答完卷子,还等我着。我们二人一起交卷,一起出场。就在过龙门的时候,因为人多一拥挤,回头就不见了。接场的人和我分头到各处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实在找不到,我才回来的。”贾兰说着,还要回去再找。
这时王夫人已经醒过来,急忙拦住贾兰说:“我的好孙子,你叔叔丢了,我们已经禁受不住了,如果你再丢了,那可如何是好。你快歇歇去吧。”
袭人问宝钗说:“二爷的玉带去了吗?”
宝钗说:“那是他随身的东西,怎么能不带呢?”
袭人想起往日宝玉温存体贴相待的情份,禁不住柔肠痛断,涕泪交流,呜呜的哭个不停。又想起宝玉怄急了赌誓说当和尚的话,想起“斩断尘缘”的话,知道了这些话现在果然得到了应验。
众人等到了四更天,也没有找到的消息。第二天又派人到处寻找,仍然不见踪迹。
这样一连数日,王夫人眼泪哭干,粒米未进,生命垂危。
这天早晨,几个家人跑进来说:“太太、奶奶们大喜。”
王夫人以为找到了宝玉,忙高兴地问:“在哪儿找到的,快叫他进来。”
那人却说:“宝二爷中了第七名举人。”
正说着有人来:“兰哥中了第一百十三名。”
王夫人听说贾兰也中了,心里有些安慰,就叹口气说:“如果宝玉能回来该有多好啊!”
李纨忙说:“宝玉既有中举的命,就不会走失,他这一出名,说不定没多久,就会有人把他送来呢。”王夫人听李纨这样一说,心里又宽畅许多。
只有宝钗心里悲苦,她知道宝玉看破世情,一入空门,很难回头,她以为李纨说的未免太天真了。想到这些宝钗禁不住躲在一旁暗自哭泣,自叹命苦。
且说贾政带人到金陵,安葬了贾母等人的灵枢,又派贾蓉把黛玉的灵枢送到苏州安葬。料理完坟墓的事,便接到家书,看到宝玉、贾兰考中,心里自是喜欢,后来看到宝玉走失,复又烦恼,只得赶忙回来。
一天,行到毗陵驿,遇到风雪,便把船泊在一个清静处。贾政打发众人上岸办事,自己在船中写家信,准备打发人从早地先送回家。当写到宝玉的事,正停笔思索,一抬头忽然看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急忙出船,迎面一看,正是宝玉。贾政惊喜万分,忙问:“可是宝玉吗?”那人似喜似忧,未及答言,只见船头上来了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人登岸飘然而去。贾政急忙追赶,哪里赶得上。只听远处传来歌声: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
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贾政追寻宝玉,赶得气喘吁吁,惊疑不定。回过头来,见自己的小厮也随后赶来,贾政问:“你看见刚才那三个人吗?”小厮说:“看见的。奴才看见老爷追赶,所以也赶来。后来只见老爷,不见那三个人了。”贾政还想往前追,只见白茫茫一片,并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