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风大。
还下了一场雪，2009年的第一场雪，不小，纷纷扬扬，像是快乐的精灵，自由自在。
我也是，放纵思绪，毫无拘束。结婚十年，该如何度过我们的纪念日，上天南海北品尝风情小吃游江河山川，抒发一下心中久违的青春愿望？或者订购一大车浪漫的玫瑰，在某个最容易被忽略的时刻突然出现，在温馨的乐曲中轻步前进一诉衷肠？还是请上一大堆同学、朋友，在一个封闭的房间狂吃猛歌，在欢乐中麻醉快乐。没有答案，不可能有答案。我和妻子在同一所学校，时间不允许我们去旅游。学校是乡村中学，在一个偏远的的小街上，没有玫瑰花，也请不到人推花。我想到了场面，一大堆花在门卫的盘查下，在请示校长的电话铃中，又会如何悄然延缓绽放的速度。街上仅有一家象样的饭店，据说经常被拥挤，估计没有一个房间供我们唱歌。歌唱又会怎样，对面的邻居会到饭店里大惊小怪：“吵人，烦人，能不能安静一下？”我们当然得埋头吃饭，或者喝酒，让这个冬天多一些温暖。
可是，我会安排一顿宴席在喧哗中表达纪念吗？我知道价格，400元左右。我也知道，我不会，即使安排了，她不会热泪盈眶，400元，一个月工资的1/3，一个月房贷的1/3，一个月生活费的1/2.她肯定，掩饰地端酒杯，脸红红的请大家吃菜，在回来的路上，拧着身子，不愿走快。
她不习惯礼物，生活总是被安排得充实，没有空闲。她得上课，批改作业，和学生谈话，在集市快要罢市的时候，匆匆去买一些青菜，肉食。她习惯于辅导女儿做作业，然后抽空往钱包补充一些新的硬币。吃过午饭时，她坐在电脑前敲打着我昨天刚刚写好的语句。晚自习后，看一会电视，有时想起什么，比如交了多少电费，继续教育学费，或者考试费。照例是我笑笑，“都交过了，还想它干什么？”照例是她也笑笑，“这个月，还行，已经买了五次肉。”然后，她指着电视，“你看，那些人多浪漫。”我没有抬眼，还在书本上，在一些温暖的句子里，“浪漫是一种情怀，或者是习惯。”她嗯了一声，不说话。
她习惯于周五的晚上为我准备好毛巾，球鞋，两三个苹果。周六早晨时，比闹钟快一点叫醒我。我又要走了，我经常参加县里或市里的一些文学活动，经常有一些热心的人举办一些热情的采风或者座谈会，我不能不参加，她说，人家照顾你，去吧！有时，我算路费的问题，到县城来回12块钱还有早晨饭。于是，她习惯于周六的早晨，下上一碗面条，热气腾腾。我吃了，并不会说多少温暖的话，不会进行一个深情的吻。微笑，彼此一个微笑，我就走了。
等我回来时，并没有礼物。一袋瓜子，巧克力糖，这是给女儿的。给她的是红豆、绿豆、麦片，还有许多新鲜的杂粮，她接过去，仔细地看，希翼找出一两粒破碎。我们有一个菜橱，她把杂粮放进去，表扬我会买东西了。我便讲一些见闻，比如泗县的一个文庙，释迦寺，瑞麟庵，她和女儿一样，一惊一乍。等到某一个晚上，在新闻里，她们会看到文庙，释迦寺，瑞麟庵，还有一个我，一闪而过的镜头，引来更大的一惊一乍。
可是这个冬天，我推掉了所有的周末活动，诚心诚意地给每一个朋友解释：我上课，没办法去。我给她说：“安心教书，安心读书，我想静一静。”这是理由，我害怕路费，到县城，到宿州市，到别的城市的路费，那是一些微小但足以敲击心灵的数字，我应该拒绝。我开始在家读书，与女儿一起，她做作业，和妻子一起，她读杂志，偶尔会指着一段话给我看，“和你写的风格差不多。”我照例笑笑，继续看我的书。
可是这个冬天，我不能平静。我在思索一种表达方式，让纪念日充满色彩，五颜六色的色彩，繁华也行，素雅也行，有别于平时，有可能存于记忆。不能在广播里点一首歌，虽然钥匙在我手里，这里是学校，暂时远离爱情。也不能在黑板写一段话，表达祝福，黑板上永远充满着公式和要点，留孩子们记忆。这一天是星期三，我们得上课，她三节，我三节，我还要值班，在校园里游转。不能请假，无法外出，九岁的女儿韩江月得上学，我们只能在校园里。走出办公室，冬日的阳光比风暖和，而且真实。
于是，我提出很多种设想，中午去照像馆照一张相，给她买一件羽绒袄抵御猛烈的风和纷飞的雪。她拒绝了很多种，羽绒袄已经不需要了，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照相的机会多的是，中午时间太紧，得做饭，得检查江月的作业。“你上街买菜，奉献一次，怎么样？”她笑着看我，我当然同意，只能同意。
纪念日如期而至。我做了早饭，在晨跑回来后，我熬了麦片白芋干粥，很烂的。江月端着碗，惊异于碗里繁多内容，她也是，尝了一口，“刚出道，有这样功力，不容易。”我笑，小小的厨房里，笑声无法逍逝。然后我们上课，她上英语课，我教语文，我们在两个教室用两种语言给孩子们解释字、词、句。下课时，在办公室，我们相遇了，我给她泡了一杯茶，菊花茶，端过去，没有人大惊小怪，办公室里有几对夫妻。但她知道，菊花很香，茶水很热。
临近中午时，上了一趟街。没有讨价还价，我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熟悉的面孔，买回二斤萝卜，一斤豆芽，三斤菠菜，一斤芹菜，还有一条鱼。我想，这个中午，应该是温情的。所以，还有一瓶葡萄酒。
葡萄酒没喝，她说太凉。她炒了热气腾腾的菜，蒸了热气腾腾的米饭，烧了热气腾腾的汤，十五平米的厨房里，一片热气。其实还有热情，热度。我喧嚷着吃饭，吃菜，喝汤，女儿诧异，“爸爸，今天很有礼貌。”我点头，我还拿出一件大衣，黄色的，仿军队款式，“给你穿。”她有一辆电动车，每个星期回老家，三十里路，看岳父、岳母。“这个冬天，风大。”我微笑着。
她也微笑，“学会浪漫了，多少钱？”我看书，坐在门口，阳光下：“一百五十，稿费收入。”她捧出一摞书，我以为是书，其实不是，是我近几年写作的手稿，钉成五大本，有封面，有成稿日期。我翻了翻，标上了页数，象是一本书。“签名吧！”我认真地签名，如同那些认真的学生，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名字。然后我看到，封面上很干净，没有一丝杂质。妻子说：“也许明年，可以出一本书。”我点点头，收下这份“麦琪的礼物”。心中，一片春风。
下午上课铃响了。我们送女儿出门，她要到隔壁的小学上学。江月向我们挥挥手，蹦蹦跳跳走了。妻子看了很长时间，我也是。“女儿是最好的礼物”，我琢磨着这句话。妻子已经说了，“十年了，我们竟然没有吵过架。”我们进院，彼此沉默着。
然后，我上课，《兼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读了，孩子们也读了，很清凉。或者叫朦胧。然后，我改作文，与每一颗青春的心对话，便安静了许多。然后，我在操场上巡视，提醒靠近池塘的同学不要企图去滑冰。当然我是笑着的，笑着工作，时间就不知不觉过去。
于是，我们又回到了厨房，准备晚饭，而不是晚宴。
其实，这一天，很平常。其实，每一天都是纪念日。爱情，不仅仅属于玫瑰花，柴米油盐里，同样有浪漫的味道。今天，同昨天一样流走了。今天，又会不一样地留下来。因为，那件厚厚的军大衣，那五本用细线钉好的手稿，和蹦蹦跳跳去上学的女儿，让这个冬日，远离寒冷；让浪漫化作厨房的热气，不肯离去。
我们，还打了电话，给双方的老人，叮嘱他们多穿些衣服，这个冬天，风大。他们，不知道纪念日，我们就是最好的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