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洞为锦水洞穴群之一,在洞穴群中,它有着自己的文化和悠久的历史。
湘黔边地多溶洞,以锦水为轴,两岸方圆百里,高耸突兀,刀削斧劈的群山中,每隔不到三里,或大或小必有一洞。钟乳世界沉默于漆黑地底,稍加灯光点饰,不乏宜人美景;天堂诸仙俨然,地殿众鬼森然,人世耕耘辛劳,龙宫施雨泽福。
湘黔边界的川洞,只是众多溶洞中极普通的一个。说其普通,是因为此洞既无天堂的琼楼,龙宫的玉宇,地殿的阴冷,孙猴王的神奇,也无孔圣人的肃穆和庄道家的浪漫。有的只是千丘梯田的逼真造型,人造栈楼凿留的石孔与洞内残灶断垣的遗迹。据说,川洞原是躲避“苗乱”的隐所和抵御土匪的堡垒。
明代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朝廷耗巨资修建了一道“边墙”,就是今天的凤凰南长城。它自贵州铜仁亭子关,经湖南麻阳、凤凰、直至保靖喜鹊营,绵延190多公里,以分化“生苗”和“熟苗”,同时迫令大批两湖汉民迁徙苗疆,以“挤苗”或“同化苗蛮”,美其名曰“反苗”。当时,湘黔边地以“铜王”为首的苗民,不屈服于明王朝的暴力,武装冲突经常发生。重归家园的决心,使苗民疯狂,更令外来汉民恐惧。川洞,恰好地处凤凰南长城源头边墙附近,于是这里便成为刚从湖北远涉而来的刘姓家族避难所,是最好的立足驻地。他们在洞内垒灶建室,在洞口凿壁成孔以造栈楼,洞外砌两堵石墙以御外敌,在洞顶两侧坡地造两个两层楼的青石碉堡以护洞。后洞口处于几十丈高的刀削陡壁半腰,人们依地势也围砌了一道石墙,用来堵塞来自前洞口的溪水,一为供人畜饮用,二为石碾积贮足够的水能,清流从后洞口溅落20余丈涧底,悬挂黛青石壁上的银练,化成涓涓细流,汇入两里外的锦江。
一切都已成遥远的过去。二十世纪中期一场山洪,冲垮了三堵石墙,冲走了古碾,卷走了残留的栈楼……然而,流水冲不掉历史的记忆,川洞犹在;时间抹不去历史的痕迹,古碉依旧。
伫立洞顶,陶醉于眼前翠竹的青绿,震撼于刀削陡壁的雄奇,沉溺于汹涌锦水的壮阔,惊叹于黔湘悬空的楼阁,迷惑于布防格局的意外。为何石墙与碉堡都是面向湘境而建?川洞居民防的是谁?或许石碉脚下的古枫林和残存的青石屋基明了个中缘由——枫树是苗民的图腾象征,至今挺拔。枫林中曾有过一座庵堂,里面供着观音菩萨,却也有苗始祖盘瓠安享香火的神位。
这方山水太奇妙,她不排斥外来移民,却不屑于强加的锁链。明王朝本欲借助移民同化苗蛮,但苗民同而不化,移民却不自觉地消融于这方水土之中,以分苗汉的边墙建成未足三年,明朝廷发出哀叹并下令拆除,不出几年边墙被夷为平地。
为了寻找川洞的历史,一位村民带我去拜访村中长者。村中寨墙尚隐约可寻,村口一段保留完整、丈余高的寨墙,皆由三尺见方的青条石砌成,外壁光洁无缝。当年,这里应该是一个傍山而建的大青石碉堡。走进寨门,不亚于行走于迷宫中。地下是青石台阶,巷中不出两丈必有一青石大门,户户一律青石大门,丈余青石墙基,红土砖围墙,每户大门上方的花鸟鱼虫图案也如出一辙。向导说,即使军阀混战年月,过往军队、土匪也不敢轻言进寨。有一回,一个狂妄的土匪头子,自诩进寨“踩点”多次,路径了然于胸,便选了个明月夜闯进寨内。寨内居民把大门一关,再不露面,在屋内击敲脸盆,齐声呐喊。几十个土匪没头苍蝇般瞎撞了半夜,什么也没捞到,反被困于寨中无法找到出路,只好向寨民缴械并磕头赔罪。自此,寨门不闭,外人也不敢贸然进入。今天没有他的导引,我也很难走出川洞这座“迷宫”。
那位高龄的长者,耳不聋眼不花,极健谈。但关于川洞和古碉,他只是说:川洞住人,是因为害怕。害怕谁?不知道。修建碉堡是为了护洞,防谁?不知道。或许是土匪?有黔地的,也有湘境的。临别,他下了决心似的告诉我们:川洞住人是“铜王”时候的事。接着,我们又走访了几位老者,竟然都是听觉失聪,声嘶力竭后,才听到几个“反苗”的字眼。问得深些,他们再不言语。
我踏上归途,一路上想着川洞,描述着古碉,猜测着老人们的缄默……或许,生活于这方神秘水土的居民,无形中便有了某种默契——无论土著居民,还是外来移民,只要进到川洞来,都是川洞人,都会知道住川洞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