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功夫,昨天刚刚掐掉的卷须又长出了一扎多长。
疯长,简直是疯长哪!
疯长。对于疯长,梅妈有一种隐痛和恐惧,经常地让她浑身不自在。此刻,梅妈站在窗前的葡萄架前,瞅着茂盛的翠绿的,疯长着的葡萄条子的卷须,有些发痴。
梅妈住一楼。这棵葡萄树是去年春天,儿子从园艺场拿来栽上的。说是窗前的空地空着也是空着,栽上这种矮树新品种,既观赏了绿色,第3年还可以开始结果了。谁知,这才第2年,就挂了3串葡萄。树一挂果,引来了众多关注的目光。近来,楼上的邻居们进门出门,只要看到她,总要夸上几句。有的说她的葡萄树长得好;有的说,是她的这块地肥沃。可不管人家说什么,她总听着别扭,总觉着有意的在隐喻着什么。有的还特别地好为人师,要教她如何培育的方法。尤其是四楼的老韩,也许是曾在农业局干过几年的缘由,更是热心地不得了:“梅妈,须是一定要掐掉的懊!不可以让它疯长地懊!”浓重的上海普通话,让梅妈听着就烦。可是没办法,人家那样热心,总不能不领人家的好意吧?她只好有空就去掐,可那东西越掐它越长得疯,越长得疯,她内心的隐痛和恐惧就越刺得她难受。
那是一个遥远的隐痛,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年月,也是从春天开始的。一个嫩芽,或许已经长出了几片叶子,反正赶她真正弄明白,生长的速度已经让她无法抑制了。这让她惊慌不失措,悔愧不已,恐惧不已!她找他来密谋对策,可是,终究无计可施。那时候做人流必须有单位证明。他们怎么敢去张嘴开什么证明呀!可是,那生命一旦发芽生根,就是疯长,没法抑制。她只有千方百计地掩饰着,好赖将就着过了夏天、秋天,到了冬天,棉衣一穿,怎么都好办。到时候,回一趟老家,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这灾难就算是躲过去了。可是那小东西疯长的速度,让她和他的恐惧躲都没地方躲了。度日如年的7个月啊。
他们太怕露馅了,如果露了馅,她回城的希望就彻底无望了。关键是他,她不愿意连累他,她希望他好,希望他早日走出农村,有一个大的发展,因为他的发展不仅连着她,重要的还连着肚子里天天疯长着的小生命。为此,她买来了一丈白布,夜深人静的时候,使劲地缠着肚子。她要掩饰,为了掩饰,她必须委屈肚子里的小生命。那是一个怎样的夏天哪!如今想起来就有一种强烈的要呕吐的感觉。不知是勒得太紧,加之太热的一种生理反应,还是意念中的一种假想,她总想把这个小生命从嘴里吐出去!
其实,他们俩的那点儿事儿,别说搁今天,就是再往前推上个20年,那算什么事呢?无非是未婚先孕嘛!那有什么?再说,他们也是被逼无奈啊!广阔天地里共同劳动中他们结下了友谊,他们的爱情是纯真的。为了回城,母亲在城里给她介绍对象,非要她见面;而生产队长又对她不怀好意,经常拿回城的事对她威逼利诱。用她后来对丈夫说的话,如果再不耕种,生产队长那老东西就要下手了。当然,年青无知的他们绝没有想到会是那样一种结果。
梅妈这一辈子,最得意的就是年轻时为了爱情她做到了义无反顾。那一晚的果决,保证了他们爱情、婚姻的纯真完整。虽然吃尽了苦头,但是她认为是值得的。而最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疯长”这样一个空泛的概念追随了她一辈子。让她时常想起那些艰难的岁月,以至于看到所有生长着的生命,都有一种特别的敏感。特别是看到儿子40岁了,还黄瓜秧子一般的身子骨,心中的隐痛总是怅怅地。渐渐地,她对电视里的情感剧就有了一种迷恋。她经常为现在年轻人潇潇洒洒的爱,浪漫无比的爱而羡慕不已,感叹不已。
那疯长的卷须吆!梅妈站在一人多高的葡萄架前,一边掐着卷须,一边瞅着蓝蓝的天空……
人要是能够跨越时空去生活该多好!
2010年7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