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马家滩,已是“万户萧疏鬼唱歌,楼堂华庭作羊舍”。可是她毕竟辉煌过,提起马家滩,但凡在那里工作生活过的人,总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情结。
那年月,理发室的几位姑娘就是马家滩青春与热情的标签、旗帜。
石油基地初上的时候,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那就是男人多女人少,大人多小孩少。老话就说“过了玉门关,母猪赛貂蝉”。马家滩石油基地创建之初亦不例外,理发室的几个年青姑娘就成了马家滩的“阅览室、图书馆、开心果”。在紧张的工作之余,到理发室去清理一下面容,放松一下神经,与姑娘们拉拉话,来一次特殊的阅读,是挺让人愉悦的事情。理发室和百货门市部是连着的,也可以顺便买一些生活用品。当然,也总有那么一些“好色之徒”,借着理发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到那里去“一游”。其实从人性的真实性出发,用今天的眼光去看待问题,不仅在情理之中,而且也不是什么坏事。石油工人们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一年只能探一次家。也就是说,一年365天,他们有300天以上,是要在男人群体里度过。心中的寂寞和对异性的向往,那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而马家滩理发室新分配的,从灵武招工来的几位姑娘,是属于人见人爱的那一类。她们个个容貌姣好,身材窈窕,青春的气息在她们身上张扬到了芬芳四溢的境地。又偏偏一个个都是好性情,石油大哥来理发,先不说她们技术好坏,就那一个个笑吟吟的态度,已叫大哥们心满意足了。至于又推又洗之后的头部造型如何,似乎没人在乎了。
那时马家滩的理发店只此一家,归后勤处管,只为石油工人服务。机关300多人凭票理发,从前线回来的工人凭票优先。单位每人每月发一张票,理发室的姑娘再好看,只有理发才好去呀!于是就有人单等人多的时候去,坐着或站在那里打情骂俏,待快轮到他了,找个理由出去转一圈,回来后再排到后面。至于理发的区间由一个月缩短为20天者,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的票是从哪里来的,就不得而知了。当然也有一些坏小子是做过了的。比如,给人家姑娘起外号,叫穿着最时髦的为“全钢”,叫一般时髦的为“半刚”(那时兴全半钢上海牌手表。意思是挖苦他们是全上海人、半上海人),叫不多爱笑的为“卖花姑娘”,叫手脚最麻利的为“貂蝉”。可是无论这些纯爷儿们施什么坏点子,在姑娘们那里是沾不上便宜的。她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荤的素的都能对付,又做得不叫别人太难堪。
我们器材供应处和理发室、供销社同在马家滩的最西边入口处。有两年,我的办公室和理发室仅一墙之隔。虽然我每天有处理不完的公文报表,可是理发室但凡大一些的动静,还硬是越过墙,钻进我的办公室。比如H姑娘的大胆泼辣、伶牙俐齿和十分仗义的哥儿们脾气,总让想沾点儿便宜的坏小子们甘拜下风。理发室三间房。一般情况下,5个理发员加上来理发的,有13人左右。可平均每天窜进我办公室的声音,有四分之一是H姑娘的。她的声音,有逗乐的、有服装方面新闻的、有美食,也有石油会战奇闻轶事的,很重要的一方面内容是针对一帮取笑我们的老实人“卖花姑娘”而发起的犀利的攻击言辞。不知是天生喜好性格外在的人,还是H姑娘仗义执言的做派感染了我,从喜欢听她的声音开始,渐渐地就觉得她这个人有些亲近。那时候马家滩年轻人少,三分部后勤部为一个团支部,我是团支书,加之我的宿舍和她们的宿舍是一排平房连着的,相互接触的机会很多,渐渐的,大家就都有了好感。团支部该发展团员了,大家理所当然地推荐H姑娘,我也满心欢喜,这样,H姑娘成为我们支部发展的第一个团员。那时候,娱乐活动极少,下班之后,女职工的主要活动是坐在一起织毛衣、聊天。而男职工除了打打球,也会被女同胞邀去聊天。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在一起那种既相互爱慕,又小心翼翼、试探、隐喻的做法,今天想来都有些好笑,太像“梁山伯与祝英台”指着鸳鸯说事的味道。还有大半夜的,女同胞敲开男同胞的门,说是要借榔头敲煤。大冬天的,孤男寡女的,并没有穿多少衣服,但什么事也没发生,说来现在的年轻人或许不信。可在那个思想还比较封闭禁锢的年月,青年男女就是这样有趣、神秘、甜美而又相互克制地相处着。非以婚嫁为前提的一对男女是不能够走近的。也因之,煎熬着青年男女相亲又不敢相近的甜蜜心理,耽误了许多美好姻缘。
如今,一辈子快过完了,再走到一起,就只有感慨、哀叹的份了。当年快语快言、大胆泼辣、仗义豪爽的H姑娘,一改革开放,就跑到了沿海城市开起了美容院,如今已是千万家产的富婆了,而且婚姻也比较幸福。而比较墨守成规者,生活得十分一般,个别的甚至是很不如意。于是乎,大家有哀叹:女人这辈子,嫁好了才是第一好!
马家滩的几位帅哥们。他们临离开岗位前的职务分别是马家滩的生活供应公司经理、工会主席、公安局长,虽说仅是正科级,可在马家滩也属于寥若晨星的那一类角色。我经常与他们探讨,如果他们在地方工作,一个个干到县长、厅长,该是不成问题的。这不是我有意吹捧,关键是他们的禀赋。40年前,马家滩在宁夏招工近千人,也是一个群英荟萃的了不起群体,几十年大浪淘沙,他们能够成为中流砥柱脱颖而出,就是最好的证明。说他们是帅哥,首先是五官俊朗,个头一米八左右,仅外观,在中学时期就是众多美女追逐的对象,又偏偏一个个好身手、好性情。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一类名校择定了他们。被石油单位招工后,他们从最基层的钻井队的钻工干起,没几年就升为各行业的领军人物,不需要找任何门子,便成为马家滩地区的事业新星。在走上中层领导岗位之后,面对的工作任务十分艰巨,许多事情十分复杂棘手,然而他们处理的游刃有余,上下满意。如果不是特殊的年代剥夺了他们读书的机会,学历差了点,就是在油田,他们也会是马家滩的主宰。他们的名字叫朱玉明、李明、史帅……总之,是一批那个年龄段的好苗子,如今他们已退休赋闲于银川燕鸽湖石油基地,俨然是颐养天年的老者了。可是,当年在马家滩的风光,似乎还萦绕在他们身边。因为他们玩得也很优秀,在老年群里,他们又是那会唱曲的老鸽子,飞的那样悠闲自若,唱得那样甜美舒心。马家滩会记住他们,他们是我们这一拨宁夏籍石油工人的优秀代表。
器材供应处的风光岁月。1973年8月,我搭乘一辆拉套管的汽车回家。在回来的路上和司机师傅聊天,他说,你知道进马家滩西大门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什么吗?我说不知道。他说,肯定是你们器材处的王天德打电话的声音。我说你也说得太玄乎了吧!他说要是不信,到马家滩我们把车停在路边听。如果是,你请我喝酒。如果不是,以后你回家的车我包了。到了马家滩西大门(其实并没有门,也就是以供销社为界),他把车停在路边,离我们器材供应处最多100米。“就等10分钟。过了10分钟如果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算我输。”司机说。果然,也就3分钟吧,南边传来了隐约的呼叫声:“你是佳木斯吗?啊,就是!我王天德。多少?7个车皮圆木,啥?已经发出来了……”正说着,一阵西北风刮过,话被吹走了。我的客是非请不可了。
那时候,是器材供应处最风光的年月。油田用的所有器材都由器材处统一采购、储备、供应。那是计划经济时代,为了保证油田大干快上耗材的需要,全国主要的钢材、木材、水泥生产地和北京、上海、广州、西安等几个大城市,都设有我们的采购站。十来个采购员常年驻外,统一由总工程师王天德领导。什么材料什么时候装车,需要追加什么材料等等,全凭电话和电报往来指挥。那时候电讯传输功能不是很好,所以就出现了扯着嗓子喊电话的情况。在单位不仅是总工程师经常喊,其他科长与井队联系时也会经常破着嗓子喊。着急了,他们还会钻到桌子底下去喊。据说,桌子下面信号好一些。因之我们处的人和电话班的姑娘们也比较熟。时间久了这种工作状态成了习惯,也并没有特别的在意。谁知被外人传的神乎其神,成了器材处的一景。
器材处掌管着全油田的材料,领导高度重视,经常会过问,大小的指挥来我们单位是常事。基层的同志来得更多。在马家滩,器材处是最风光最牛的单位没人不晓。更让许多人羡慕的是,那时器材处又是引导服装新潮流的典范。他有这个条件啊!十多个人住在外面,有什么新式服装,器材处的干部先穿上,机关各单位熟悉的人再让我们的人往回带。故而,器材处的风光又罩上了人们最关注的光环,尤其是电话班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会经常地光顾我们单位。那时候,机关年轻人本来就少,在那样一个单位工作,真的是十分开心和幸运的事情。
令人十分欣慰的是,那时风气特别好,以权谋私根本是不可能的。油田解决农转非,处长科员一个样,绝对是按参加工作年限,不可能有特殊。我们的三个处长,有两个在机关食堂吃饭,从来没有特殊过。正处长马明龙,是部队干部,抗美援朝打过仗,铁道兵学院深造过,是宁夏体委的射击、摔跤教练。他文章好、口才好、一派正气,满身才气。出生湖北洪湖,却一口正宗普通话。全处人对他尊重有加。副处长刘太顺,河南人,玉门油田装卸工出身,练就了一幅善于谋划、精于攻坚的智多星本领,为油田器材供应出了大力。副处长吴洪富,江苏江阴人,家乡话十分浓重,可偏偏是北方人的憨直和实在。我在这样一个班子的领导下工作了5年半,他们严格按分工负责,民主集中的原则工作,相互尊重,相互支持,在我的眼中,他们是最好的领导和师长。
我们管了那样多的木材,1976年我结婚,买不到木材打家具,都没想到跟单位张口。那时候,跟领导张口谈自己的事情,包括升官一类,是会被人认为是一件丢人的事情,自己抹不开面子,别人也会嗤之以鼻。所以,虽说是在一个十分风光的单位工作,但每个人都严以律己,努力地提高工作效能。碰到大雪封山,前线材料供应不上去,领导一声令下,我们机关30多个人会分头送材料上山。当时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单位,却没有一点儿不好的反映。有人曾问过我,要是把你们器材处当年的权势放在现在,会怎么样?我的回答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在马家滩的5年,我们器材供应处年年被评为先进单位。当时单位的政务高度透明,人与人的关系高度透明。虽然大家都不富裕,印象中,5年中单位的人没在一起下过馆子。大家的聚会是逢年的时候,家在马家滩的职工,轮流着把大家请到家里,热闹一番,绝不需要带任何礼物。“现在的日子好了,麻烦也同样多了。”我的一位尚在银川居住的处长这样对我说。
当年在一起工作的师傅们,在马家滩工程完工的时候已然各奔东西了。一走就走得很远,几乎是全国各地。即便是退休回老家,也是天南海北。他们还健在吗?有人能看到我的这篇文字吗?我怀念他们。一如怀念每一个人挥洒在马家滩的青春汗水。
2011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