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日头渐渐偏西,罗君昊这才提着大包小包走进了小楼,一气登上三楼,先看到一个两鬓略为斑白的中年女子,立刻猜到这必是许凝的母亲无疑,赶紧上前去,礼貌而热情地叫了一声,“阿姨!”
李映秋正在炸肉丸子,听到叫声,抬起头来,“啊……你是……”
罗君昊笑道,“我是许凝的朋友,罗君昊。阿姨叫我君昊就行。”
李映秋后来也曾小心翼翼地问过许凝,怎么知道自己在明秀山精神病院?许凝含糊不清地答她,一个朋友给她找的,叫罗君昊。
她当时就记下这个名字了。
没想到竟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心里很是高兴,看一眼沸腾的油锅,又看看罗君昊,意思是自己忙着,“啊,君昊,来来来,自己扯个凳子来坐。”
许凝听到声响,探出身来,看到罗君昊,抬眉一笑,“哎,罗君昊,你来了。”
她还是笑得那么友好单纯,没心没肺的。
罗君昊放了心,却又是几分苦涩涌了上来。
他将手上东西搁下,说道,“我来帮阿姨好了。”伸出手,示意李映秋将锅铲递给自己。
李映秋笑了,“你去帮小凝杀鱼吧……她非说自己能搞定,在厨房里蹲半天了……鱼好像到现在还没死!”
许凝亦笑,叫,“罗君昊,过来!你来!”
罗君昊扯过凳子上的围裙,熟络地系上,笑道,“以后这种粗活直接电话我来做就好了。”
许凝吐吐舌头,“你现在日理万机,谁敢动不动烦你。”
罗君昊差点冲口而出,“只要你愿意……”话至嘴边,生生地咽了下去,改而道,“有吃的,肯定飞了来。”
周小荮来得晚,天气好,睡个午觉就能一直睡到傍晚。
看到罗君昊在忙,瞅个空,低低叮嘱他,“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想想又补一句,“亦不可抱期望太大。”
罗君昊头也不抬,回一句,“讨厌!我是你哥!”
周小荮撇撇嘴,说道,“就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才提醒你。”
这一顿晚餐气氛极好,没有人舍得先提出离开,弯月渐渐低垂,水街的喧哗变得轻而细了,罗君昊多喝了几杯,神思有些恍惚,这一刻的感觉,似乎就是幸福。
最后李映秋先撑不住,自己进房休息。
许凝开始撵罗君昊,“太晚了。”
罗君昊假装不满,“什么待客之道,太不礼貌了,太不善良了。”周小荮的提醒终究还是记在了心上,站起身来,叮嘱道,“早点休息。周末我带鱼过来,咱们烤鱼吃。”
许凝笑咪咪地,“好好好。”
他一走,周小荮便道,“你若是不喜欢他,离他远点儿。”
许凝有些惆怅,“我不想失去他。咱们说过永远做好朋友的。”
周小荮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哈,这孩子,对,好像还是孩子啊……傻孩子!”
许凝被取笑了,却没着恼,低声道,“我真的这么想。”
周小荮温和地道,“这样对君昊,太残忍了。”
许凝怔怔地,良久也说不出话来。
突然间听得一阵脚步声,沉重而匆忙地拾级而上,许凝与周小荮听在耳里,不禁都有些惊讶,周小荮挑挑眉,啊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章学东已然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俩人面前。
“小荮!你怎么不接电话?我担心死了……”章学东扑到周小荮面前,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道。
周小荮微微一笑,“你怎么跑来了……我上楼来吃饭,忘了拿手机。我没事。”
章学东将周小药的手贴住面庞,心有余悸,“以后别这样了,别让我找不到你。”
周小荮十分温柔地应道,“好。”
许凝冷眼旁观,忍不住轻轻冷笑两声,“章大公子这是怎么的了?突然间又扮起情圣来了?小荮,你平时就只懂得说我,你自己呢?你自己又是怎么做的?他能抛下你一次,就能抛下你两次,三次。”
章学东站起身来,心平气和地道,“小凝。”
许凝心头气苦,嚷道,“如果爱得足够,有什么理由会分开?”
突然间周小荮好声好气地道,“你懂的,小凝。”
许凝鼻子一酸。
是的,她懂的。她怎么会不懂。这世间有多少叫人无可奈何的理由,轻而易举令人肝肠寸断。
章学东语气坚定,“不,我不会再离开小荮。是我不好,妈妈犯的错,不应该用我的婚姻与人生来弥补。我应该要做的,是争取妈妈的理解与支持,而不是愚蠢地就放弃了自己的爱人。”
周小荮不做声,眼眶渐渐****。
“而我更不应该的是,没有想办法解决自己面临的问题,而是选择了逃避,自甘堕落,让爱我的人为我伤心难过。”章学东似乎第一次哪些正儿八经地说话,许凝看着他,只觉陌生异常。
“小凝,你替我做个见证,从这一刻起,我会好好地,好好地对小荮,让她重新找回对我的信心,如果可以的话,小凝,我还希望你可以鼓励我,坚持着努力下去,把小荮重新追回来!”章学东道。
趁许凝发呆,章学东眨了眨眼睛,“如果你肯跟我站在同一条战线,我的串串香,终身奉你为座上宾。”
许凝眼睛一亮,“座上宾……意思就是,不会收我的钱?”
章学东道,“当然!”
许凝又道,“带朋友去也可以吗?”
章学东道,“那肯定。”
许凝笑了,似乎很是勉为其难地道,“好吧。”
周小荮失笑,喃喃道,“咄!小样!”
许凝斜睨着周小荮,“行了,你走吧。”
周小荮在章学东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我也还真累了……”
许凝跟在两人身后,担心地道,“其实说真的,小荮现在这样子,我真不放心,要不然,东哥你就住下吧,万一晚上小荮有个动静,你就能听到。”
章学东立刻道,“小凝说的是,就这么办。”
周小荮同一时间叫了起来,“不用!我一个人能行!”
许凝十分不客气地道,“你一个人不行。就算楼上住着我和我妈,一群老弱妇儒,真有些什么事,能抵什么用。”降低了声音,嘀咕道,“你现在这样子,人家能拿你怎么着嘛,真是!”
章学东得人支持,喜气洋洋,冲口而出,“小凝,要不然我送你套房子吧。”
许凝吓了一跳,“呸,谁要你的房子!以后我男人自然会给我买!卖房子了不起啊,滚蛋!”
周小荮叹道,“这妮子简直不可理喻,不说了,走了。”
许凝笑盈盈地看着两人下楼去,提高了声音道,“东哥,照顾好小荮啊。”
楼道里传来章学东响亮的回答,“好咧!”
许凝心满意足地躺倒在懒椅下,觉得这一晚真是过的不错。尤其令人高兴的是,小荮与东哥终于重归旧好。
她极自然地想起沈承泽来。
所有人都可以摒弃过去,拨开阴霾,绵绵千山,最终还是站在彼此面前。
但他们,似乎并不能。
为什么?
她喃喃自语着。
茫茫苍穹,无人予她答案。
随着周小荮预产期的临近,“你我微故事”的所有工作全落在了许凝身上。一开始金美丽还颇为担心,想着再找一个人来顶替周小荮,但一两期节目下来,觉得许凝一个人完全可以。又考虑到明年节目组可能会请一些名人来任嘉宾主持,增加节目的关注度,于是,便将另行请人的打算搁了下来。
因为节目效果不错,小C又特地请许凝去吃了一餐火锅。大热天的,吃火锅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幸好小C给许凝准备了带空调的小厢。
许凝把母亲也带了去。
才至火锅城,许正和的电话便打了来,说是最近拿了奖金,想和女儿一块吃餐饭。许凝不想让许正和知道自己已经找到母亲,顺口搪塞了过去。
自以为掩饰得十分之好,挂了电话却听到母亲淡淡地问,“你爸爸?”
许凝咧咧嘴角,说道,“突然之间,父母双全,蛮受宠若惊的。”
李映秋有些尴尬,隔一会才道,“你爸并不是坏人。”
许凝给母亲斟碗汤,静静地道,“你既然不爱他,又何必嫁他?”
李映秋默然良久,才艰难地道,“我以为我可以。”
许凝道,“他亦有错,没有好好呵护你。他既然决定要娶你,就该一心一意对你好。”
李映秋动动嘴角,道,“傻孩子。”
有哪一场婚姻,一定是相亲相爱的?不不不,有许多时候,婚姻的缔结不是一定是因为爱情,仅仅只为着需要。
许凝道,“你们还会在一起吗?”
李映秋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迅速道,“永远不会。”
许凝闷闷地道,“也好。”
突然之间,她非常想问问母亲,她心里是不是还在惦记沈德元。
就在这时,小C一掀帘子,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小C笑着道,目光落在李映秋身上,“您好。”
许凝急忙道,“这是我妈妈。”
小C道,“妈妈很年轻。”
李映秋一贯苍白的脸上泛起少许红晕,“老了。”
小C笑了,示意服务生添上菜来,许凝眼尖,看到他的衬衣最上头,掉了颗扣子,非常鲁莽地发问道,“大叔,怎么老没碰上老板娘?”
小C十分自然,“她两年前已经过世。”
许凝啊了一声,“不好意思。”
小C道,“她患病多年,我们早有心理准备。”
小C今天似乎比较空闲,陪着坐下来,竟然唠叨许久家常。李映秋觉得火锅底料的味道过于浓了一点,建议从健康出发,香料还是少加。
小C听得十分认真,频频点头称是。
许凝觉得十分怪异,母亲似乎太久没有与外人如此侃侃而谈,一时间,脸上神采飞扬。
离开火锅城的时候,小C一直将他们送出老远。
许凝与母亲刚回至楼下,竟然看到了许正和。
许正和远远地看到许凝,笑容已堆起来,紧走几步上前来,这一瞬间里,看清许凝身边的李映秋,脸色刷地变得苍白,手上拎的购物袋咣当一声,坠下地去。
许凝虽然推了与他的晚饭,但他心里很是挂念,收工后就到超市买一堆吃的,擅自到楼下等候。
完全没想到会看到李映秋。
倒是李映秋无比镇静,十分温和地叫了一声,“正和。”
许正和双唇颤抖,良久,才艰难地道,“映秋。”
许凝亦觉尴尬,轻咳一声道,“我先上去。”
她常去的某网站,经常有控诉父母之热贴,她有事无事喜欢到帖子里呆着,看到那些所谓父母的奇葩之事,心里有涌上一股卑鄙的快意。
原来这世上,受父母之害的,并不只她一个。
李映秋并没有耽搁太久,许凝刚洗完澡,李映秋就回到了家里。
许凝无意探询父母隐私,看李映秋神情不振,显然并不想说话,自然也识趣地并不开口询问。
独自在星光下坐上良久。
李映秋不知道上哪儿弄来了葡萄苗子,自己动手支了几根架子,没多久,葡萄苗子就顺着架子迅速爬了上来,看样子,再过一段,这葡萄架还能成气候了。
不知不觉,似乎睡了过去。
夜风沁凉,星光和煦,好像沈承泽悄无声息走近,俯身在她颊边极轻地亲吻一下。
她唇角弯起,喃喃叫一声,“哥哥!”
自己亦被惊醒。
星月俱寂。
几天后,曾家念突然找上家门来。
许凝对她没好感,大为警惕,摆出一副极度不欢迎的冷淡表情,曾家念却不以为诩,开门见山,“我想上你们节目。”
许凝并不客气地反问道,“凭什么?”
曾家念眨眨眼睛,“就凭认识你。”
许凝哈一声笑,斥道,“有病。”
曾家念完全不以为诩,顾自坐下,伸手掐一片绿油油的菜叶子,捻在指间细细端详,“我妈病得很重,医生说她还剩下一个月。她一心盼我能嫁进章家,从此后一生无忧。母亲的心,都是这样。我不能为她做更多,如果嫁进章家可令她多一点快乐和安心,我必将全力以赴。”她看着许凝,“我错了吗?”
许凝将洒水壶子抖得哗哗响。
“我自有心上人,根本就不喜欢学东,心里想着大不了结一场婚,安了母亲的心,以后再离就是了。但谁想到学东突然间这样子,正好让我向母亲有了个交待。母亲很失望,但我答应她,我会一生幸福快乐。你怪我也对,不是我的话,没闹出这么多事,学东也不至于受这么些苦,但他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吧。”曾家念口齿倒是极为伶俐。
许凝扔了洒水壶,很是不耐烦,“你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
“我想上你的节目,争取一下我的爱情。”曾爱念倒是坦白得惊人。
许凝想了一想,“陆鸣?他又不喜欢你,你何必自取其辱?”
曾家念苦笑一下,“你就不能婉转点儿吗?”她有些伤感起来,“我就想试试,如果真的连一线的希望都没有,我从此也好死了心,另起一行。”
许凝有些不敢相信,“真的这么容易就放弃?”斜睨着曾家念,“哪里像你性格了?”
曾家念扑哧一笑,“咱们才见过几次呀?你倒说得你好像多了解我似的……”侧侧头道,“我去他们医院应聘护士了。”
许凝点点头,“祝你成功抱得美男归。”
曾家念道,“前段时间传出我要嫁入章家的消息,我的堂伯伯把旧宅子还给我了。”
许凝皱皱眉头,“那些势利的小人,不做亲戚也无所谓。”
曾家念笑了笑,“旧宅子里的记忆很不好,我想把它免费租给社区,希望能够吸引慈善人士能用来开办一家儿童医院。”她狡黠地看着许凝,“我的出发点这么值得称赞,现在,你不会拒绝我了吧。”
许凝干咳一声,“我有些饿了,你呢?要不,咱们一块下楼去吃肉包子吧。”
曾家念眼睛一亮,笑道,“好啊好啊。”
两人前嫌尽释,一前一后地下楼去,许凝想着要给周小荮打个电话,今天一大早章学东就陪着她去做临产前的最后一次产检,看这时间,应该也做结束了,干脆一块去吃包子好了,大家一笑泯恩仇。
突然间听得身后的曾家念道,“听说你跟哥哥吵架了才搬出来的,你别怪我多管闲事,你这样子任性真的不太好。你哥哥前些日子出了一场车祸,怪严重的……你有去看他吗?再生气,也要彼此关心哦……唉,我就做梦都想有个哥哥……”
许凝脚下一软,登时一脚踏空,身子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曾家念猝不及防,片刻的惊呆过后,这才失声叫了起来,“许凝!”
许凝听到了曾家念惊惶的叫声。
她很努力地想要答上一声,“别担心,我没事。”但眼帘不由自主瞌上,人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