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个不能平静的新年。
周小荮万料不到，大年三十晚，家里竟然来了两位怎么也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父亲咳嗽着介绍，“嗯，这个是君昊的姑姑……”
周小荮心知有异，罗君昊的姑姑为什么会在年三十到他们家来？
还有，这个冯副市长……竟然毫不避嫌的也一块陪着来了。什么意思？
母亲的脸色不好，事实上她一整天都神不守舍。刚刚熬汤的时候还忘了时间，差点没把锅子烧干。
反而是章学东显得更伶俐，他熟络地招呼着，“姑姑，冯伯伯，来坐。坐。”
罗琪琦与冯楠生将手里的大袋小袋搁下，略显局促地坐了下来。
终于是冯楠生，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很快镇静下来，笑道，“学东也在这里啊。正好。”
周小荮表情冷淡，一瞥眼间看到母亲脸色发白，似乎随时要倒下去，心里担心，握住母亲的手，“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母亲看着她，眼里仿佛带着一线泪光，“没事。”母亲拍拍她手背，“我没事。”
周小荮这才转身罗琪琦与冯楠生，不客气地道，“真是稀奇。你们怎么会来我家的？因为我们家对罗君昊有所照顾吗？但罗君昊怎么没来？”
一时间，竟然没人做声。
章学东眼见情况不对，识趣地道，“我出去烧支烟。”
周小荮一把将他拖住，“不。东哥，你就在这里，别走开。”
预感告诉她，事情有些不对劲，她突然感到莫名的害怕。
父亲闷头摸出支烟，章学东赶紧凑上打火机，为他将烟点燃。
最后还是母亲哑着嗓子开了口，“小荮啊……他们就是想来看看你……”
周小荮道，“他们干嘛要来看我？”
脸上血色已然褪尽。
母亲道，“孩子，你记得不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一床小被子……就那小包布……”母亲顿了顿，不无涩意地道，“那是你妈妈亲手给你缝的。”
周小荮颤抖着嘴唇，迅速地道，“你就是我妈妈！”
果然……她只觉得腿软，手心发凉。
关于身世，她并非今天才有所发觉。而是极早之前，应该是还在念中学的时候，班里有一个同学患了不治之症，在班上晕倒了，班上的同学全都热心地赶去医院献血，包括她。
验了血型她才惊愕发现，自己的血型竟然是B型，并非像户口本上写的，父母亲一直咬定的O型血。而父亲与母亲，皆是O型血！
因为留上了心，才渐渐发觉自己和父母的不相似之处。父母亲都生的矮小，她却身材高挑，父母亲都是单眼皮，她却是极漂亮的双眼皮。
她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
以前常常被左邻右舍开玩笑，说她一定是拣来的孩子，她总利嘴尖牙地回击过去，“才不是！我是爸爸妈妈生的孩子！”
年龄越大，越觉得恐慌。
她原来极有可能，并不是父母亲的亲生孩子。
罗琪琦已经控制不住，眼里汪了泪，颤抖地叫一声，“小荮！”
周小荮看也不看她，冷冷道，“你是罗君昊的姑姑，我尊敬你，自然也叫你一声姑姑。”
父亲终于开了口，语气虽然略带疲惫却很严厉，“小荮，不许这么对你妈妈说话！”
周小荮眼泪顿时淌了下来，有心要顶撞一句，看着父亲的表情，却是不忍，将话强压了下去。
章学东大为震惊，万没想到周小荮的生母竟然另有其人，他的目光惶乱地落到了冯楠生身上……那么……那么……
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只听得冯楠生十分平静地道，“小荮，不管你想与不想，承认与否，你的母亲是罗琪琦，你的父亲……”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多了几分歉疚，“是我。”
周小荮双耳嗡嗡直响，下意识地捂住了双耳，“不。”她尖叫一声。
章学东将她一把抱住，轻声抚慰道，“别怕。小荮。没事。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冯楠生接口道，“对，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没有人想要伤害你。小荮，从此以后，你只会多了两个疼爱你的人。”
罗琪琦早已泪流满面，此刻便忍不住想要上前来拥抱周小荮，“小荮……是妈妈不好……无论多么难，妈妈都不该丢下你的……”
周小荮终于平静下来，此时竟能抬起头来，看着罗琪琦微微一笑，“不是，你最不好的地方，应该是既然丢掉了，就不要再想着要找回来。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罗琪琦脸色苍白，喃喃道，“不是……小荮……”
周小荮轻轻挣开一点章学东，四下打量一下家里，漫不经心地道，“哎，这房子真是太旧了一点。妈妈，让我亲妈给买个新房子吧，你说好不好？就当她感谢你把我养大成人了的报酬？”
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重重咳嗽一声，怒道，“小荮！”
周小荮闭上了嘴。
母亲含着泪打圆场，“来来来，先吃饭。吃饭。”摆好碗筷，“不好意思，也没弄什么好吃的。”
罗琪琦默默喝口汤，轻声道，“很好吃。”
就是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女人，养大了她的女儿。
一个房子算什么，瞬间里她便打定主意，还得再加一个铺面，让他们安心做生意，好好过日子才行。
章学东紧紧握住周小荮的手，示意她坐下来。
“小荮，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能常常地来看看你就好……”冯楠生递一张纸巾给罗琪琦，说道。
周小荮讥讽一笑，“你当然不能有别的意思。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冯副市长的妻子姓叶，女儿叫念琦。嗯，这名字取得还蛮好，念琦。不知道冯大太太是怎么认为的？”
冯楠生被周小荮这么夹枪带棒的一顿抢白，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女孩，不是他的下属，也不是跟随在他身边撒娇着长大的孩子，她出言不逊，他竟然没半分理由责骂她。
章学东赶紧将汤匙塞到周小荮手里，低声道，“小荮，喝汤！”
周小荮垂下眼脸，将汤碗推到母亲前，“妈，你喝。”
周母道，“小荮，有话好好说，不许没礼貌。”她虽是责备，语气却极为温和。
周小荮拖长了腔调，完全是受宠的孩子似的骄蛮，十分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罗琪琦尽数听到耳里，十分羡慕……要是她也能叫自己一声妈妈就好了……
“不好意思，姑姑，冯副市长，我态度不好，见谅。”周小荮笑了笑，率先举起杯子来，“来，祝我的爸爸妈妈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主动用杯子碰了碰周父与周母的。
孩子的态度直接让周家老俩口的眼睛湿了。
“我知道，我小的时候特别不好带，妈妈还老是生病，爸爸忙着做生意，还要照顾我和妈妈，特别特别辛苦。每次半夜里醒夜来，总是看到爸爸在灯下揉面……谢谢爸爸妈妈！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你们！”周小荮哽咽起来。
虽然大半是说给罗琪琦与冯楠生听，但自己却也被触动了心事，眼圈不由得红了。
章学东也跟随着周小荮，碰了碰周父周母的酒杯，真诚地道，“叔叔阿姨，我会好好对小荮的。你们放心。”
周小荮的话像把垂锤，一记一记地重重敲打在罗琪琦心上，她的手愣在半空，怔怔地看着周小荮，嘴唇半张，良久也说不出话来。
冯楠生倒远比她镇静，也端杯主动向周父周母敬道，“谢谢周大哥和周嫂子！谢谢！”
正是一室温情又煽情的画面，突然间一阵激烈的拍门声顿起，周父与周母惊讶地对视一眼，章学东拉开椅子，“这么晚，谁呀，我去开门！”
门才拉开，随着一阵凛冽的寒风，冯念琦怒气腾腾地扑进门来，冷冷地扫一眼众人，吃一声冷笑，“人还挺齐。”
话音刚落，一抬手，便掀翻了大桌子。顿时，砰砰磅磅地，碗碟碎了一地。
周父周母一声惊呼，冯楠生已然怒意勃然地叫道，“念琦！”
章学东箭步上去，拉住冯念琦的手臂，不赞同地道，“念琦！”
倒是周小荮，格外平静，伸手将周父周母半遮挡住，轻笑一声，“没关系，这屋子里的东西能值几个钱，让冯小姐尽管砸，明天自然有冯副市长买新的。”
冯念绮愤怒的目光箭一般射过来，表情颇有几分狰狞，“周小荮！”
周小荮扬扬眉，很是好笑，“哎，姐姐……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我突然多出来一对亲生父母，我也没你那么生气呀……别担心，我又不跟你抢家产。”
冯念琦胸口急剧起伏，显然已愤怒到极点，但听了周小荮的话，却似有几分清醒，转过头盯住冯楠生，努力压抑着自己的脾气，“爸，妈不舒服，你知道吗？今天是过年，你跑这儿来干什么？你要干点啥，挑个别的日子行吗？”
周小荮斜睨着冯楠生，“说的也是，这爸爸做的还是不咋样。”
罗琪琦脸色极为苍白，良久才道，“楠生，你走吧。”
冯楠生动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终于只是叹息一声，抬脚就要往外走。
突然听得周小荮冷冷地道，“姑姑，每一次，他都是这么抛下你不管的吗？”
冯念琦怒道，“关你什么事？”
她一向秉礼自持，此刻却完全维持不了平时的风度。自己的母亲在家恸哭，父亲却陪着情人跑到别人的家里来认亲生女儿！
周小荮静静地看着冯念琦，毫不退缩，“我说我姑姑，又关你什么事？”昂昂下巴，又道，“冯小姐，你走之前可别忘了一件事。”她沉下脸来，冷冷地道，“向我爸妈道歉！”
冯念琦愣住了。
周小荮指着地下的一片狼藉，“这些菜，是我爸妈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准备好的，今天是大年三十，我们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要过个好年，你们这些人干嘛来了？凭什么跑人家家里掀桌子？谁给你的胆子？”
周父轻咳一声，低低地道，“小荮，算了。”
周母也上前来，扯扯周小荮的衣角，示意她算了。
周小荮却置若罔闻，眼里蓦地闪露几分凶光，直盯着冯念琦，恶狠狠地道，“道歉！要不我揍你！”
屋内陷入一片奇异的安静当中。
冯楠生打破了沉默，不容置疑地道，“念琦，道歉！”
冯念琦脸上表情几度变幻，终于吐出两句话来，“叔叔阿姨，对不起！”
她一转身，蹬蹬地转身向屋外走去。
冯楠生微躬身子，说道，“很抱歉。损坏的东西我会赔偿的。”
周小荮嘴角扬起一丝讥诮的笑，叹道，“还是有个有钱的老爹好啊……”
冯楠生脸色铁青，这话听上去多么刺耳，但他无力辩驳，稍紧抿一抿嘴角，转身离开。
周小荮将目光移到已经呆在一旁的罗琪琦身上，不无怜悯地道，“真可怜。”
罗琪琦身子一颤。
周父推一把周母，“赶紧收拾收拾，咱们屋里还蒸着饺子呢，吃饺子吃饺子！对了！还有鱼！”
周母回过神来，“哦哦哦”地一迭声应着，匆匆忙忙去找扫帚。
章学东扬声道，“阿姨，我来帮你。”
周小荮侧头对父亲道，“爸，我出去走走。”
周父点点头。
周小荮走出门去。
外头飘着小雪，N城的冬天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冷过，这雪也稀罕。
周小荮深吸口气，胸口仍然堵着慌，拿出手机，给许凝发了条短信，“大年三十，狗血剧情上演。”
许凝没回复。
周小荮将手机收好，怔怔地看着远方的馅火出神。
看过无数狗血故事，她明明就在朝婚姻家庭专家的路上奔，冷不防间，自己也变为其中一主角。
真正可笑。
原来生活果然就是一出狗血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