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回到家,小雪就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
许凝有些惊喜,几乎将脸贴到了车窗上,喃喃道,“又下雪了呀。”
突然听得沈承泽淡淡地道,“今晚没见到你的男朋友,还这么高兴?”
许凝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还没散去的郁气又重新浮上头来,硬邦邦地道,“关你屁事。”
沈承泽就没听她说过粗口话,冷不丁听到她这么粗鲁地爆出一句来,顿时愣了一下,脚下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刹车,侧过头来,颇为好笑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他这副模样,像极了他们最为相亲相爱的那时候,他对她,强势又宠溺,就算是她嚷着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一边斥她胡闹,一边又想方设法地达成她愿望。
许凝愣愣地看着他,鬼使神差地凑上去,亲了一下他唇角,不知不觉地娇嗔道,“承泽你真是讨厌得要死!”
沈承泽心头一震,一脚将刹车踩死,车子嘎然停下。
许凝一亲之下,大为懊悔,脑子飞速旋转着,思考着要说些什么来打破此时两人的尴尬。
没想到沈承泽不声不响地,一把将她紧紧地揽在了怀里。
许凝大吃一惊,一颗心砰砰狂跳。
她以为沈承泽会说些什么,但短暂的拥抱过后,沈承泽松开了她,重新踩下油门,车子再次疾弛在深邃的夜色里。
一直到回到沈宅,沈承泽也没有再与她说话。
许凝拿不准他在想些什么,索性不去管他,一进门,就大叫着周妈妈煮汤圆宵夜。
周妈妈匆忙地答应下来,看沈承泽并没有上楼的意思,于是等水滚开时便多下了几个汤圆。
许凝也有几分惊奇,沈承泽平时很少吃糯米食物,从前也只是陪着许凝喝上一两口汤。
但这天晚上,沈承泽竟然就坐在她对面,十分认真地把碗里的汤圆吃了个干干净净。
察觉了许凝在打量他,沈承泽不动声色地回看她一眼,淡淡地道,“干嘛老看着我?”
许凝不知道哪来的胆子,脱口而出,“你好看呗。”
沈承泽最后一口含在嘴里的甜汤顿时喷了出来。
周妈妈赶紧拿着抹布来擦桌子,忍不住心里的高兴劲儿,插嘴说了一句闲话,“今晚又下雪了。”
许凝看一眼窗外,向往地道,“要是下一整夜就好了,明天可以堆雪人玩。”
沈承泽嫌甜汤腻了点儿,喝口茶,听到她这话,便答道,“明年冬天带你去哈尔滨,雪人堆个够。”
许凝怔了怔。
明年冬天?
明天冬天……他们还会在一起吗?
周妈妈看他俩聊得挺高兴,笑着退了出去。
沈承泽站了起来,温和地道,“来,咱们出去散散步吧。”
许凝却道,“这么冷……”
看一眼沈承泽,他却不为所动,站着看她。
许凝只好站了起来。
沈承泽伸出手,轻轻牵住了他的。
许凝的心轻轻一动。
今天晚上的沈承泽……这样子的沈承泽,太容易让她心软了……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她宁愿他对她狠一点冷一点,她也顺理成章地离他远一点,可是他若是好起来,她会舍不得他……
才走出大门,许凝便被迎头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噤,沈承泽将颈上围巾解下来,系到了许凝的脖子上。
许凝静静地看一眼沈承泽,“别对我这么好。”
沈承泽露齿一笑,“对你好一点,这样以后你离开我的时候就会更难过一点……我觉得很好。”
许凝道,“你太低估我了。”她眨眨眼睛,嫣然一笑,“哥哥你也小心点,老是这么对我,小心走火入魔,到时候看谁更难过。”
沈承泽道,“那你也太低估我了。”
许凝点点头,说道,“也是。我都忘了哥哥身经百战……”她笑了笑,“知道今天钱小姐在节目里说了个什么样的故事吗?”
沈承泽道,“我只觉得那首歌很好听。叫什么?”
许凝道,“《珍惜》。”她念给他听,“所谓人生如戏,唱聚散和分离,有多少人能唱进你心里,我们都应该庆幸,有人住在心里,有牵挂其实是一种福气,所谓人生如戏,有谁懂得聆听,偶尔回头看会温热眼睛,原来有些思念,是越来越清晰……”
沈承泽微笑一下,“歌词写得很好。”
雪花飘扬到两人发上,肩上,沈承泽停下脚步,专注地看着许凝,轻声道,“凝儿,你恨我吗?”
许凝动动嘴角,答道,“恨。”
真的恨。但是……也是真的爱。正因为如此,才会难受,才会纠结。
沈承泽道,“那就好。”他伸出手替她将发上的雪花拂去,继续道,“要一直恨着,狠狠地。”
这样,就不会轻易忘掉。
许凝垂下眼帘,低声道,“很冷,哥哥,雪中漫步没有想像中那么惬意浪漫。我们回去吧。”
沈承泽道,“再走走吧,再走走就好。”
他将许凝的手揣到了大衣口袋里,在院子里缓缓走着。一直到回到屋子里,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
许凝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而沈承泽在书房逗留了非常久。
书房的墙已经刷过一遍,因为过年,工人们都放假了,要等到过完年才刷二道漆,然后再贴上墙纸。
大多家具都被移到了另一房间里,靠窗的书桌也被移到了屋子中间。
沈承泽自抽屉里取出母亲留下的木盒子,把那本厚厚笔记本拿了出来,缓缓打开来,一张小小书签便掉了出来。
沈承泽拿起来看,发现原来只是一张剪裁过的长方形硬纸板,上面画着一个男人的侧面。
沈承泽认出来,画的是父亲。虽然略略几笔,画得不是太好,但仍然能感觉到画画人的用心与专注。
将书签翻过来,是母亲的笔迹,写着几个字:一生吾爱。
父母亲的恩爱,沈承泽自小就看在眼里。正因为如此,后来发现父亲与李映秋有染的时候,受的打击直如惊天霹雳。
想必对于母亲而言,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吧。他们少年夫妻,共同打下偌大事业,一直彼此依靠携手,历来是各大媒体交口称赞的模范夫妻。
等祸事发生,直接惊了整个N城!满城满巷的,都是难以置信的惊叹声与感慨声。
沈承泽的手搁在笔记本上,垂眸良久,终于还是将笔记本合上,重新搁到了抽屉里。
他能猜得出来,这应该是母亲的日记本。
不,正确来说,应该只是母亲随手记下来的只言片字。
母亲的爱好广泛,钢琴、画画、棋牌、读书写字,用现在的话来说,是个标准的女青年,多才多艺。
儿时的他甚少能和父母呆在一起,等沈氏渐成气候,母亲退回家里相夫教子,于是他大部分的时间就和母亲在一起,受母亲影响,琴棋书画也都会点儿。
后来父亲嫌他被母亲带得有些女孩子的娇弱气质,就把他送去学习跆拳道。
沈承泽微微仰靠在椅背上,陷入久远的回忆当中。
幸好当初的跆拳道学得还算用心,后来在香港摆地摊的日子,没少被人地痞流氓欺负,结果都被他一双拳头打得落花流水,隔壁的小摊贩因此都热衷与他套交情,他遂渐渐树立最起初的威信与圈子。
摆地摊的日子持续了近两年,沈承泽的功课一点也没拉下,算得顺利地进入港大。就在这一年,他终于得到许凝的确切消息。
然后这一年,他用自己摆地摊攒到的积蓄,加上陆鸣父亲出借的一笔钱,买下一支关注已久的股票,半年后,他的账户翻了几番,他立刻购下陆鸣父亲为他租下的那套小房子,又在摆地摊的圈子里不经意地渲染了一下,成功揽到一笔让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资金……
外界对他跌入谷底又重新爬起来的经历诸多猜测,其实并不曲折也不算得新奇,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的艰苦以及孤注一掷的勇气,都特别特别地不容易。
有多少个夜,他精疲力竭地坐倒在地板上,心灰意冷,恨不能这天光永远不会亮起来。
但是自从有了许凝,他突然改变了想法,如果没有了他,她该怎么办?即便是为了她,他也不能倒下去。
一个他原本最该憎恨与厌恶的人,到头来却成了他急欲抱住的浮木。
这世界真荒谬。
他取出录音笔,记录下这一刻的心声:“凝儿……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我已经能预见到,这样下去,你可能渐渐地,渐渐地,就不会再爱我了。想到这一点,我就害怕得要死。真的。每一次说出来让你伤心的话,相信我,我比你更痛。”
他陷入长久的沉默当中,心里其实还有非常多非常多想说的话,但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四周安静之极,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我爱你。凝儿。”
他将录音笔关掉。
这一晚他睡在了书房,就半躺在许凝最喜欢的沙发椅上。
半夜里,似乎是雪停了,噼噼啪啪地下起大雨来。屋子里其实很是暖和,但那急急的雨声似乎让他感觉到了沁骨的凉意,身上盖着薄薄毛毯,他下意识地将毛毯向上扯了扯,朦胧中,似乎听到极轻的脚步声在屋子里轻轻走动。
他心里一喜,觉得她就是许凝。她最喜欢赤着脚,在他身边走来走去。
他喃喃叫一声,“凝儿。”
没有人应声。
但轻盈的脚步声似乎走到了身边站定,他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子沉重至极,无论如何睁不开。
一张柔软的唇轻轻覆在了他的额角。
他心神剧震,眼角缓缓渗出一滴泪来。
这么美的梦,她像当初,一心一意地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