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泽轻笑起来,“怎么?难道说关于这一点,我竟然比你知道的还多?哎呀,也有可能。你打听到的,也许是另一个故事。而我所知道的,却又是另一个故事。你的生父确实与冯楠生是战友,但交情还真一般,你生母生你时难产去世,你父亲未能见上你一面,也在部队里因意外丧生。不过,绝对不是因为冯楠生的缘故,完完全全是一场极其普通的意外。至于冯楠生为什么会把你抱到家里来,那是因为是受了另一人所托……”
冯念绮完全不能置信,低声道,“你胡说!”
“你听到的版本,就是一早编造好,以便有朝一日你发现自己身世,回头寻找真相的版本。”沈承泽稍稍沉吟了一下,“念绮,你是个文字工作者,我的表达或许有点问题,但你应该完全能听懂。”
冯念绮良久才道,“是谁?我爸爸受了谁人所托?为什么?”
沈承泽柔声道,“念绮,不好意思,别人隐私我不太方便在背后议论,不如你找个机会问问你爸爸。对了,你找我……”
冯念绮突然意识到,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足够聪明,足够智慧,却原来在沈承泽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我妈妈的事情,请求你……”冯念绮低声道,这样子低声下气地求他,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但从前为的是他的怜爱,如今为的却是面子,“请求你高抬贵手……看在我们曾经相爱一场的份上……”
沈承泽骤然冷下语调,“冯小姐,我们可从来没有相爱过,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
冯念绮咬咬牙,“对不起,是我说错了,我是想说,看在我爱你一场的份上……”她语气哽咽起来,“阿泽,你知道,我爱你……”
沈承泽似乎有点心软,温和起来,说道,“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让报社那边把这事捂住就好。不过阿姨那边,你得好好劝劝,别再出什么漏子了。”他停顿一下,“看这事弄的……”他轻轻叹息一声,似乎无限惋惜,“你出面发条声明吧,咱俩的婚事就此作罢,沈氏目前这情况,真不能和这样的事情扯上一丝半点的关系。还有你爸爸和你妈妈的事,我觉得你还是少插手的好,他们俩爱怎么就怎么吧。”
冯念绮一颗心火烧火燎,却是不得不答应下来,“好,阿泽,我明白了。”
电话挂断,沈承泽自抽屉里摸出支烟,夹在指间,却不点燃。
敲门声响起,极轻,沈承泽愣了一下,抬眼起来。
像是要证实那其实只是他的幻觉,敲门声消失了。
沈承泽扬起嘴角,自嘲一笑。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她。她就站在门外,轻敲他的门扉。
敲门声重新响起来,这一次似乎重了一点。
沈承泽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地跳动起来。
他打开了门,许凝就站在门外。她好像瘦了一点,显得眼睛比平时大了很多,下巴尖尖,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叫人心生怜爱。
“找我有事?”
她没有好好吃饭吗?沈承泽心疼地想。
许凝没有回答他,她只看着他,静静地,眸子像静夜里的弯月。
沈承泽好想亲亲她。亲亲她的双眼。
许凝嚅动一下嘴唇,“承泽……”他看上去好冷淡,她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听到她叫他承泽,沈承泽眼里的眸光轻微一闪。
“爸爸不在了,我很难过……”不,这不是她想说的话,她上来其实是想问他,他之前和冯念绮订婚,是不是因为她的原因,但鬼使神差地,她只想向他解释一下,“我没有怀疑过你,承泽,我知道你对我好,你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我在乎的人……”
沈承泽打断了她,“你好像忘了,我可是亲手捅伤过罗君昊,他不是你在乎的人吗?”
许凝愣住了。
沈承泽的嘴角轻轻弯起来,“没关系,你怀疑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都习惯了。”
许凝的心似被重击,她突然想起来,她每次疑他怨他,他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生过她的气,她一靠近他,他想也不想就将她抱到怀里……他们之间误会千重,但从始至终,他对她都无比纵容。
“那次……那次……”许凝结巴起来。
沈承泽看着她,“你觉得真的是我捅伤了他吗?”
许凝动了动唇角,那么久之前的事了,他为什么这么固执?这答案有那么要紧吗?
“你做的是哪一行?你至少应该知道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等于事实吧……”沈承泽道。
许凝迟疑着道,“你的意思是……你没捅伤罗君昊?”她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君昊自己捅伤了自己,然后赖在你头上?”
沈承泽轻轻冷笑起来,“君昊?呵,叫得还挺亲热!怎么?不相信他是自己捅伤的自己?宁可相信是我捅伤了他?”
许凝喃喃道,“可是……可是他为了什么?”
沈承泽看着她,“你说呢?”
许凝心头一团乱麻,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不会……君昊他……”
沈承泽的表情完全冷了下来,他静静地扫她一眼,毫不犹豫地将门磕上。
门磕上的声响让许凝身子微震了一下。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突然意识到,她的反应刺伤了他,她嘴上说信任他,但每一次,她都选择了怀疑他。
她怔怔地在站了良久,最后只返身下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沈宅。
走出老远,才不舍地回头张望,夜雾蒙蒙,沈宅灯火灰暗,静默得似无人烟,她想着,他一个人呆着,是不是会觉得孤单?这样猜想着,心头就有些发疼,似乎看到了他紧皱的眉头,真恨不能伸手去将他眉心揉开。
她为什么疑他?他惊天动地地骗过她一场,她纵然再爱他,也怕全身心去信他,说到底,也不过担心最后伤心哭泣的那个人是自己罢了。
这条大道宽敞无比,像平时一样,也安静无比,因为知道不会招揽得到生意,出租车甚少途经这儿,许凝走了很久,也没叫到出租车。
她今天穿了高跟鞋,走得久了,脚有点发疼,心横下来,索性脱了鞋子走。
不一会儿,身后亮起车灯,很快,一辆车驶到身边停下,车窗滑下来,福叔在车里唤她一声,“凝小姐。”他微微停顿一下,“少爷让我送送你。”
许凝有心要推却,又担心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于是只稍迟疑,便上车去。
福叔向来并不多话,此刻也是,车厢里连广播都未打开,今时不同以往,这样的寂静让许凝很有几分尴尬。
车子迅速穿越夜色里的街道,再拐过一个街角,就到许凝的住处。
突然间,福叔开了口,“凝小姐,你知道吗?当初为你租下这个房子,少爷花了多少心思?”
许凝没料到他突然开口,说的又是这么不着边际的一个话题,人便愣了一下,完全答不上话。
“这些日子,少爷特别忙,你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吗?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要找到凝小姐被诬杀人那一晚的目击者,本来这事你已得还清白,可以不再理会,但少爷不肯,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绝对不能忍受你遭遇一丝一毫委屈。他誓要找出幕后真凶,为你出尽心中委屈。”福叔轻踩一脚刹车,车子速度慢了下来。
许凝垂下眼脸,不做声。
他从来都是这么护短的一个人。她怔怔地回想,小时候她常有惹事生非的时候,当着外人,他永远护着她,不肯责怪她一句,宁可回到家里,沉下脸叫周妈拿来扫帚,假装要收拾她一顿。
当然,这样的时候许凝就会一头扎到他怀里,小脑袋瓜子蹭上两蹭,沈承泽什么气都消了。
“上次,我实在气不过,私底下找人把凝小姐给绑了,少爷大发雷霆,要赶我走……我在沈家多少年了,我一心一意侍奉少爷,却为着你一个小丫头,少爷就要赶我走……”福叔微微苦笑起来。
许凝吃了一惊,“福叔!”她没想到,上次绑架她的,竟然是福叔!
“我跪下来求少爷,少爷让我发誓,从此后爱惜凝小姐你就像爱惜我自己的眼睛,我自己的性命,才肯让我留下来。”福叔语气里多了几分温和之意,“凝小姐,我对不住你。请你原谅我。”
许凝赶紧道,“不不不……”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那天真的是沈承泽!她醒来只看到了罗君昊,可记忆里明明记得沈承泽身上的味道!原来果然是他!
“把你交给罗先生之后,少爷就出了车祸……”福叔继续道。
许凝大惊,捂住了嘴。
她想起了他身上的疤痕,她问过他,他却不肯说。原来是这样……他为她还做过更多的什么?
“我特别害怕,害怕少爷有一天就这么没了……凝小姐,如果你不想和少爷在一起,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见他了?”车子静静地停在了巷口,福叔摁开了车锁。
许凝张了张嘴,喉咙疼得厉害,自觉已经很努力,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