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棋牌室里转了一圈,对于这些人的痴迷,我不是很理解,虽然我知道这里面的人绝不能简单地都归结为赌徒,但某些人既提得起又放得下的能力,却让我非常佩服,我就没有这样的品质。
本来,通告上已经明确界定了什么是娱乐,什么是赌博,而且量化到了赌资的多少,但这里的情况却反其道而行之,彩头大的,全是现金结账,每盘都清,彩头小的人反倒是小心翼翼地使用着场子里提供的筹码。
到十点多钟,进场的人渐渐多起来,但大多是些年龄比较大的人,年轻人反而不断在减少。老二与老三看来已经转变了运气,对手们纷纷要求离席去吃饭,但两人都不依不饶,说输家没开口,赢家不能走。大概是两人的相貌生得有些能服众,桌上的其他人都不敢再有异议,稍稍多玩两把,他们就有些支持不住,不是打哈欠,就是头不停地朝下低。
就算你不打牌,看那些打牌人的情绪变化,也很有意思,或高兴或失望,或欣喜或后悔,随时都在变换着,有骂别人的,也有骂自己的,还有骂牌的,骂桌子的,更有骂看不到的人的,就像是一出精彩的喜剧。
到十一点的时候,我看到那名自称方馨的人在两名保镖的跟随下朝棋牌室里走来。这时,我的心中产生了两种矛盾的情绪,既想躲着她,又想让自己站得更直,让她更容易发现。也正是这样的情绪,使我突对自己有些失望,觉得自己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变得如此的卑微,但是,我也在安慰自己,我有把这个姑娘当成女人吗?既然没有当成女人,又何必这样的自责呢?
正在我自怨自艾的时候,方馨已经发现了我,高声地喊:“哈,找了半天,你在这里。”
本来,棋牌室里很嘈杂,但她那夸张的声音很快穿透了这层迷雾。
整个空间里一下子完全安静下来,所有玩的人的注意力全到了她的身上,包括老二与老三,紧接着,他们又顺着她的眼神朝我这边看过来。我窘得似乎身体都缩短了好些,赶紧朝她那个方向赶过去,生怕她再次发出巨大的声音。
“妹儿,小声点。”我急切地对她说。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吐了吐舌头,说:“我以为你生气不理我了,才这么紧张。”
“我好好的,生什么气?我们出去说。”
我发觉棋牌室里还是有很多人注视着我们,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轻松场景,正好调节一下他们紧绷的神经。
来到过道外,过道里时不时有来往的人群,于是她提议我们还是到图书馆里去,只有那个地方,才最清静,才能真正属于我们两个,保镖也只能隔得远远的。
来到图书馆,我们又将《汉书》与《史记》找出来,面对面地坐着。
“你也喜欢赌吗?”
“不!”
“没关系的,说老实话!”
“真不!”
“我倒觉得,如果一个英雄不参赌,那就是他的一大缺陷。小人好赌,在乎输赢,英雄好赌,在乎成败;小人赌的是钱,英雄赌的是势。如果一个英雄既不好色,也不好赌,那就不是完全的英雄。”
“你这是从哪里来的歪理邪说。”
“我得重新给你下个结论,你是不是真的英雄?”
“不是!”
“只能说还不全是,也许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英雄行为,只要有人引领,一定会是十全十美的英雄。”
“好赌,好色,还能算是英雄?”
“当然,英雄逐鹿天下,难道不是赌?这种气魄的来源,难道不是在赌场?好色的英雄才是性情中人,中情中意,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之所以被称为英雄,就是因为他无法过美人关,过了的,都不是英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
“如果一个人天生就是斤斤计较的人,说得好听点,是个计划性很强的人,一个完全理性的人,就不可能成为英雄。刘邦,在他当皇帝之前就考虑如何当皇帝的话,他就成不了皇帝,后来,他考虑了,所以就没有成为英雄。项羽却不同,从来没有算计,最后,虽然事败身死,却成了英雄。现实生活中,如果一个人太工于算计,不但自己活得累,也不可能达到英雄的高度。”
“所以,建议你做个完美的英雄,既要好赌,也要好色。”
“你这样的理论,会害死所有的英雄,幸好我不是英雄。”
“你见过项羽,他是不是真的贪财。”
“是的,我真见过,他要人替他办事,却从不给人足够的钱财。”
“怪不得他要失败,这应该是英雄最大的敌人,英雄可以不吃不喝,但绝不能贪财,一贪财,那就是绝路。唉,可惜一个大英雄,就因为这个污点,成全了他一个悲剧的人生,让千古后人感叹。我一般不相信历史书上的历史,因为它总是为成功者服务的,但想不到,这一点却是真的。他终究没有能脱离俗人的窠臼,唉,亏我这二十年来对他的一往情深。”
方馨真露出黯然的表情,垂着头,泪眼花花。
“也许,我了解得不多,只是遇到过一次。”
“你不用安慰我,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相信。我只能寄希望于你,你不好赌,我可以教你,你不好色,我可以培养你,如果你贪财,我就没办法改变,因为这一条比上两条做起来更难。贪财的人,是贪在骨子里,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一涉及利益,自然而然就会作出这样的反应,如果反应不是如此,那更不正常。你不贪财吧?”
“我身无分文,都是那两个兄弟接济。”
“你的钱呢?你不会没有收入吧,就算在监狱里,也应该有。而且,那两个人都叫你老大,你绝不会比他们的钱少吧!而你现在确实比他们钱少,那就只能说明,你不是贪财的人,是不是?”
她说得很激动,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沮丧。
“也可以算是吧!”
“真是感谢上天,我终于找到了我理想中的人,我是多么兴奋。”
听她这样说,我得赶紧把话题转移开,于是,我开始向她讲述我所见的项羽。
在剩下的这几天时间里,只要是白天,我们差不多都在一起,她也没有提起晚上到我房间来的事情,我们处得非常融洽。渐渐地,我感觉到了做父亲的味道,而这种味道又与八儿的相处不同,对于八儿,我要付出的是责任,但对于她,我所要付出的却是宠爱。我将她的那种热烈的表示当成了调皮、可爱的表现,越是把她当成一个调皮、可爱的女孩,我的心情就越是放松,对她也就越是亲近。
人有时也会被自己的出卖,被自己的心理出卖,当我与她关系处得越来越好的时候,因为觉得与她关系已经贴得很近了,于是,嘴上就没有了遮拦,她只要问到我接触过的人时,我就会毫去保留地把事情讲出来。话一出口,我又往往有些后悔,因为我担心万一她把这些记录下来,传到公众面前,必然会给我带来不少的麻烦。但我又觉得大可不必为此担心,第一,我所讲的内容并不包括我自己的行为,第二,我相信她应该不是那种玩弄人的人。与她分开后,我会有这样的担心,但一见到她,我的担心就烟消云散,反而有进一步与她聊聊的冲动。
我从没有把这当成老二、老三所说的那种关系,反正也快到中转站,此时一分手,一切都只能成为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