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心的研究,让他进入了如痴如醉,如癫如狂的地步,他找来药物,不停地实验,自己和药、熬药,药熬好后,他先是闻,用指头蘸了尝,后来干脆大口大口地喝。我知道,就算是良药,如果不得法,一样会害死人,我想替他,至少我的身体比他壮,但他不肯同意,非要自己试不可。
果然,没几天,他就中毒,身体发烫,汗如雨下,面红耳赤,气息重浊,便秘严重,鼻血有一趟没一趟地流。我只好放下手上的事情来服侍他,按照他的指导,给他喝下一些清热的汤药,过几天,他又开始腹泻不止。
如此折腾了近十天的时间,吕雉也来看过他两趟,他非常感激,偏要支起身子来致谢。陈可茜也经常来看望,让身边的人替他熬过几回粥,还告诉他做事不要太玩命,没了身体便什么也没有了。
张心好起来,虽然还是有些浮肿,但至少能自己下榻活动,我觉得,一个病人只要能开始活动,就要尽量多动,可以加快恢复。
我扶着张心,刚要迈出房门,张心突然问:“剧民,你说我的皮肤光滑了一些没有?”
一听他这话,我差占笑喷,我说:“你都病成这个样子,没少生几根皱纹算是好的,怎么会皮肤光滑。”
张心并没有生气,依旧坚持说:“你看看,是不是?”
他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说:“真的,我都有感觉!”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说:“还变光滑,那是浮肿,皮子肿起来,自然就光滑了。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读书太累,都糊涂了。”
张心好起来后,陈可茜又躺下了,他的这一病,让整个前院后院都乱了套,两个服侍他的少女成天惊慌失措,被吕雉教训了好几次才安定下来。我很想进屋去看看,但听说那是女人的病,我更不敢开口,只能望着进进出出的人失魂落魄。
后来,陈可茜被吕雉安排进了她的小院里,我相信吕雉是生过两个小孩的女人,她一定有办法照顾好陈可茜。
没几天,陈可茜身边的一个少女投井死了,听说是因为陈可茜病后她太过惊慌,失足掉到井里,当时大家的眼里心里全是陈可茜,没能及时救她。
这几天,张心已经好得差不多,只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养,就能恢复体力。此时的他很安静,除了按时吃药吃饭,就没什么事情可干,他静静地坐着,不再捧起那些竹简。有时,他会坐到门坎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院子,一坐就是半天。他没有要求去看望陈可茜,也没有谁邀请他去,他好像也忘记了对陈可茜的责任。
我觉得这次的药物中毒肯定对张心的身体伤害很大,望着他呆立不动的样子,再也不能让人联想到他曾经拥有过的睿智与机敏。工作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太过投入,那就是对生命的透支,反过来得不偿失。所以我奉劝那些正玩命工作的人们,你的事业也好,你的权利、地位也好,都要以身体为基础,而依附于身体之内的人的精力与智慧,就像装在盆里的水,你不奋斗,那盆水会自然挥发,但如果你太过急切,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舀****,使之枯竭。也许,你觉得如此快速地舀着水,使你的生命更加精彩,但你看过漳国的樱花吗?那一片片如雪而纷飞的花瓣,就是生命陨落的轨迹。最终,真正的美丽不在你本身,而在看客们的眼里,你让他们的日子又有了一些新鲜的话题,又有了一些咏叹与哀伤。
几天过去,张心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虽然他的精神仍然不好,那也许更多的是心理原因造成,病痛不但会侵害你的身体,同样也会折磨你的心理。据说,陈可茜也基本恢复,能在院子里活动了,农历的三月,只要不下雨,就会非常的暖和,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能让人排除阴寒吸收阳刚之气。
与陈可茜一墙相隔,想象着她在阳光下逐渐饱满的精神,就如同身边那株纯白中透着几丝血色的山茶,我的眼前也空明了,这春日的午后。
这日午后,我正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我换下了厚厚的冬装,正享受午后的阳光,突然发现一个人在我们院门外探头探脑,我以为是附近的人家有求于我们,于是,我走了出去。
那人却是要见张心,我仔细打量这个人,身材不高,有些清瘦,虽然穿着与普通民众一样,但一说话,就让我觉得难受。他的声音尖细,气息不是来自于丹田,而是直接从嗓子靠近舌根的地方发出。
我把这人带到院子里,让他等着,然后我到屋里去叫张心出来,我突然回头,发现那人正东张西望,我突然警觉起来。张心正伏在榻上午睡,听说有人找,他就问我是谁,我说不认识,他又问什么样,我说个子与他一般,很瘦。
张心没有打算起来接见,而是让我再出去问问什么事儿再说。
我突然说:“那人有点像太监。”
“太监?”
张心对这个词语的反应之强烈,简直出乎我的预料,他腾就坐起来,看我有些诧异,可能觉得有些失态,然后自言自语。
“太监?这从哪里来的太监?”
我说:“我只是从他说话的声音猜的。”
张心披好衣服,让我去招呼那人,他马上就出来。
张心扶着门框认出那人来,几步赶到那人面前,拉住那人的手。
张心喊:“赵……”
声音随之戛然而止,之后,两人相扶着进了屋,突然之间,我晃到了张心的脸,不知是因为见到相熟之人心情激动,还是因为春日转暖阳气回升,还是他才从被窝里出来带着热气,他细腻的脸上居然还绽放着两朵如桃花般的红晕。
进屋以后,张心合上了那两扇门,通过窗口,我看到两个凑在一堆的人头,讲一阵,朝窗外望几下。如此鬼鬼祟祟,让我觉得有些别扭,我便从院子里出来,到更广阔的地方走走。
那像太监一样的男人的形象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张心怎么会认识宫里的太监呢?虽然随着秦王朝的灭亡,有很多的太监流落到民间,但作为一个读书人,怎么会与太监为伍呢?历朝历代,凡是正直的读书人,没有不对太监都抱着不耻之心,从来都只是把他们当成皇家的家奴,没有做人的尊严。
这人的出现让我与张心之间突然增加了距离,虽然一开始,我们只是上下级关系,后来就变成了同事,再后来就有了手足之情,观点认识再不一样,也绝不因此翻脸,忍一忍就过去了。但如果他真与太监为伍的话,那我与他就有了本质的不同。
我觉得我有些胡思乱想,就提醒自己转移目标,我欣赏起街边偶尔伸出的一枝小花,看它们的神采,看它们的颜色,看它们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