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庄在《某先生八十寿序》(某先生即钱谦益)中,对钱之中道委蛇表示理解,“贼之名不必讳,”更是说得坦荡直率,毫无心虚或有意宽慰之意;况以归如此梗直之人,必不会假言以媚权贵。在《祭钱牧斋先生文》中,归悲的是钱“遇之穷,以见嫉,不逢,丧志终”,而非其变节仕清,坏了名节大义,为士人不耻。
归庄与当朝官员的交往也似乎较为平常,在《送叶子吉太守北上序》、《博士张先生升任送行诗序》、《送张耐庵先生之任太仓序》、《天长司论张先生六十寿序》(张为一人)中,归对他们的政绩往往有赞许之言并提出建议。值得注意的是,在《送张耐庵先生之任太仓序》中,归庄说“今日江南州县之官,皆不可为,唯儒官可为。”下文又说,“先生诚引而进之,崇奖其学,振作其气,鼓舞其才。”(此张先生一直为学官)可见,他认为故明之人,尤其是为官者,应以学术传承为己任。而此种思想与顾炎武所说的亡国与亡天下又颇为接近。在归的《吴梅村先生六十寿序》中,归庄的祝寿词也是以吴的“推扬先道,下交晚进者”为中心的。此又可为一例。
另外,归庄晚年曾因印刻自己曾祖父文集之事四处奔走,在吴梅村的荐引下求助御史季沧华。季“以富贵骄人,自矜于圣,乃至戏虐,”归遂“拂衣径出”。归开始并未因季的仕清而不愿求助于他,后来与季的冲突也只是因为季“以富贵骄人,自矜于圣,乃至戏虐,”而并非他的气节有什么问题。
种种事实表明,当时的遗民对仕清者并无明显不满之言、责备之意。一贯的道德准则似乎比变节与否重要的多。
此外,当时遗民后代仕清已极为普遍,甚至还获得赞许。遗民中不乏仕清者,再算上接受清政府给予的褒奖、称号者,如果以纯粹的变节标准衡量的话,恐怕清白者寥寥无几。而且,遗民对朝廷的态度也有了很大转变。归庄在《天长司论张先生六十寿序》时说,“今国家方留意人才,下至吏员杂流,亦得量才擢用,况科贡正遵,坐难于破格之举乎?”可见他对清的官员选拔政策较为肯定,夷蛮等字眼已不复出现。
诸多方面都表明,当时仕清者的处境并不如今人想象或者他们中某些人所言的艰难。
多元生存环境下的遗民
明清易代的复杂环境下,士人行为极其复杂。尤其是久被关注的名遗民们,他们或与新朝故国有密切之关系,或曾涉入仕途,或为某学派领袖。其言行的纯洁性,反映士真实生存状态的准确性都值得斟酌,一些简单问题可能被复杂化,真实的状态可能被异化。加上那些别有用心,欲借题发挥的人和以抵御世风流弊为己任,出自善心的人,当时的士人气节和道德标准遂被越抬越高。其实,中国自古就有“文以载道”的传统,这也不足为奇。
如果承认了当时士人生存选择的多样化,就必然要涉及到遗民对当时人们为生存而采取的不同方式,比如投降、自杀、出家、隐居等方式的看法。当时的遗民,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苛刻,事实上,他们非常的宽容。
当时大儒黄宗羲说“亡国之戚,何代无之……然士各有分,朝不坐,宴不与,士之分亦止于不仕而已。是故种瓜卖卜,呼天抢地,纵酒祈死,穴垣通饮馔者,皆过而失中者也。”顾炎武说“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又说“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士之分止于不仕,士之责在于保天下,时人的责任观、价值观于此可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易代也可看成是士人价值观的消解与重建的过程。对当时的士人而言,国亡、家亡、民族危亡,明清之际一系列的震荡,冲击了他们赖以安身立命的根本价值目标——行道、立功,士大夫阶层基本道德要求忠、义、仁、孝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从国破家亡的伤痛、愤恨,到期待复明,投入复明的积极行动,最后到大局已定,众多的士大夫将何去何从?痛定思痛,当冲动的感情渐渐淡去,理智浮出的时候,士以道自任的责任感突显了。大多数的士并没有一死了之,或仅在痛与恨中了却此生,而是选择了积极的生存。他们努力走出价值困境,重构价值体系,为自己的生存作出合理诠释。于是,逃禅,仕清,隐居,游历……各种新旧形象应运而生,士群体发生了剧烈的分化。
一类人走向了虚无,他们完全否定了过去的价值目标,将儒家的立功、载道看成空。他们虽不真心向佛,但却彻底遁入空门,不问人间事。这些人的价值目标没有了,遂不追求任何价值。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也就丧失了自我的价值。
另一类人或因无法承受现实的打击,或因深陷于旧的价值体系,于之坍塌时不愿或无力重构新的,终于绝望,以至殉明。他们选择了软弱与逃避。
于是,历史将使命交予了第三类人——价值体系的建构者。承担当世之务是他们的共识。他们将义愤转为责任,勇于探索新的体系,在这点上,无论是安居乡野者、托身佛门者、于外漂泊者,还是变节者,都有其宝贵的价值。在建构与创造中,第三种人扩大了士的生存空间、选择可能,增大了士群体的多样性和生命力。
而这第三种人,就是生活在弱势群体中的遗民,他们虽然不与新王朝合作,但他们以自己的方式,悄悄地改变着这个社会的价值观,进而改变着这个社会。
降将:走投无路的选择
人们常说投降清朝的吴三桂是千古汉奸,但人们很少知道吴三桂的舅舅——袁崇焕手下的大将祖大寿也投降了清朝;人们往往只知道他们投降清朝是“卖身求荣”,却很少知道他们投降之前的生活如何艰难;人们也许只知道清朝用高官厚禄引诱这些将领,却很少知道祖大寿曾经有过“假投降”的经历,而且在他后来真正归降的时候,皇太极还原谅了他当初的耍诈。
诈降的名将
崇祯二年(1629年),皇太极率领八旗军第一次入关,围困北京,用反间计让袁崇焕受冤而死,但袁崇焕制定的“守坚城,用大炮”一策,却被继承下来。崇祯年(1631年),明朝丢失沈阳后,便在大凌河修筑围城,并在此城中集中了明朝的精锐部队,皇太极立即带兵围住大凌河城,蒙古各部落也率兵来会。城内明兵三万多人,由祖大寿率领,皇太极吸取宁远战败的教训,决定只围不攻,迫使其粮尽援绝而投降。
兵力布置如下:正黄旗在城北面之西侧,镶黄旗在北面之东侧,正蓝旗在正南,镶蓝旗在南面之西侧,一蒙古旗在南面之东侧,正白旗在东面之北侧,镶白旗在正东,正红旗在西面之北侧,另一蒙古旗在正西,镶红旗在西面之南侧。蒙古各部贝勒率本部兵马填堵各个旗之间的缝隙。
大凌河城顿时成了铁桶一般,水泄不通,风雨不透。八旗军城外连挖四圈壕沟,深七尺,壕沟之间建起垛墙,高一丈有余,营盘45座,方圆50华里。皇太极高卧城南山冈,把大炮安放在通往锦州的大道上,堵截明朝援军。
祖大寿惊呆了,叹曰:“逆奴围凌,连挖四壕,弯曲难行,器具全备,计最狡矣!”
起初,祖大寿还派出小股部队试探突围,都给打了回去,后来皇太极把后金兵伪装成明朝援兵,引祖大寿出城,祖大寿不知是计,中了埋伏,连吃几次大亏,于是城门紧闭,再也不敢出来,开始时,明朝还派了不少援兵,都让皇太极给击败,损失了三十多员战将,此后再也不敢派兵增援。
围困了两个月,城内粮食告罄,马无草料,大批倒毙,兵士杀战马充饥,百姓更惨,成百上千的饿死,食死尸,拿人骨当柴火,“炊骨析骸,古所没有”。最后杀工役而食,后又杀兵丁而食。军粮已尽,唯大官还剩米一两升。
皇太极让明朝的降将们给祖大寿写信,劝其投降,并保证决不屠城,一律加以收养,于是祖大寿决定投降,先派自己的儿子祖可法到后金营中做人质,然后劝说身边诸将投降,只有副将何可纲坚决反对,于是祖大寿将其逮捕,让两名士兵架出城外,当着金兵将领的面斩首,何可纲面不改色,含笑而死。
当晚,祖大寿亲自到达皇太极大帐,行抱见礼,接受了一大堆赏赐,二人盟誓。祖大寿假意请求回去,助皇太极智取锦州,得到同意后,却一去不返,其子侄均留质于后金也在所不顾了,但皇太极未予加害。
随后,后金兵班师,八旗将士满载战利品和俘虏,将大凌河城完全摧毁,仅剩城基,化为一片废墟,此役消灭了明朝的精锐,得到了张存仁等大批明将,祖可法、张存仁后来还被任命为清朝的都察院参政。
心悦诚服:从诈降到归顺
祖大寿逃去十余年后,仍坚守锦州。崇祯十四(1641年),清太宗皇太极决定夺取锦州。此前,在天启七年,他也曾发兵攻打锦州和宁远,为努尔哈赤宁远之败雪耻,但被袁崇焕粉碎。此次再攻,皇太极采取新的措施,先将城东、北、西三面的粮食全部抢割完毕,扫荡锦州外围的明军台哨,彻底孤立锦州守军,断绝明军一切出入,在锦州城四面各设八营,绕营挖一圈深壕,再挖长壕,将四面各营贯通。
祖大寿手下的明军,一半是辽人,另一半是蒙古人,城内粮食充足,锦州城墙高大。但蒙古将士首先动摇,他们驻守在外城,看到清军阵营严整,都很吃惊,有的在城墙上向下面的清军巡逻哨兵喊话:“你们围困有何用处?我城中积粮可支二三年,即使围困,岂可得锦州?”清军士兵回答:“不管二三年,你们即使有四年之粮,到第五年,还吃什么?”
蒙古士兵听了此话,知清军志在必得,十分惊恐。于是蒙古将领诺木齐、吴巴什等密谋降清,他们偷偷和郑亲王济尔哈朗取得联系,约定夜里行动。此事被祖大寿侦知,准备逮捕吴巴什等,还没动手,已被吴巴什等发觉,蒙古兵迅速行动,在城内对祖大寿发动攻击,激战声震城外。
济尔哈朗、多铎闻听,立即赶到城下接应,蒙古兵从城上放下绳子,两白旗清军迅速攀城而上,外城很快被占领,祖大寿退守内城,蒙古将士自都司、守备以下官员八十六人,男女家小六千二百一十一人全部投降清军,撤离到义州安置。
这个好消息飞报盛京,清太宗大喜,派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率所部汉军增援锦州外围,明朝则派镇压李自成有功的总督洪承畴率十三万兵马来救锦州,皇太极立刻亲赴前线,率三千精锐昼夜不停的赶奔锦州,路上行军太急,鼻子流血不止,他就用一个碗接着,连续奔行六天,抵达松山,掘壕沟,断明军粮道,派武英郡王阿齐格攻塔山,夺得明朝储备的粮食十二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