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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到达映秀

如果你有机会来到映秀,当你听到马的铃铛再次声声响彻在这片破碎的山谷里的时候,那一定是他们又回来了,请把道让给他们,看他们慢慢从你身边走过,那时,你的心灵一定是一片净土。

晚上七点,我们行进了12个小时,几个泥人连滚带爬地到达了映秀镇。

映秀镇位于鱼子溪和岷江交汇处,距汶川县城58公里,海拔920米,有映秀湾电站、太平驿电站、福堂坝电站等省、州,属大、中型电站。有中心完小也就是映秀小学,村办小学9所,其中包括震后出名的鱼子溪小学,还有幼儿园一所。1986年9月6日,这里曾发生了里氏4.0级地震,当时只造成一些家具倾倒和部分建筑物墙壁、门窗开裂,无人员伤亡。由于震级不大,也没什么人在意和记得,这个是我在后来的资料上看到的。远远望去还有很多楼房矗立在雨中,我们不相信路上遇到的人说的:映秀已经毁了。

孔洪勇决定先去小学找他妹妹和妹夫。他将身上的水给了我们。老公也决定先去临时指挥所,报告汶川在都江堰市干休所的老干部平安的消息。他还想找从前下乡时认识的朋友,我们可以好好吃一顿,睡一觉,休整一下,明天好继续往汶川开发。然而我们要找的人,一个还在废墟里,而另一个腿已断了,第二天坐直升机去了成都。

可我却愚蠢地把我们最后的一点矿泉水给任勇洗脸了。要是早知道映秀那样地缺水,我怎么都不会把那点生命之水浪费在他的脸上。可我希望他看起来好一些。

夜幕下,我们缓慢地走进映秀,走进这座死亡之城,路上的传言已被证实。

以往我每次的目的地都在汶川,从未在这里停留过。我们这次的心思也在汶川。

我只知道这里生活着很多的藏、羌族人。我还知道这里的绿茶很出名。

岷江上游的羌族,至今被人们称为“云朵上的民族”。可以想象,高山之上才有云朵,云朵之上还有人家,那是好美的境界,好美的诗意。高耸的大山,云雾缭绕,直指云天。这里的山真的很高,真的很美。我曾一次次地穿行于此,因为山那边有我最亲爱的女儿小雨雨和我公婆的一家。但那时那刻我们从没有感到危险、感到害怕。因为沿途的风景秀丽诱人、如诗如画。公路依山傍水、平坦蜿蜒;大山高耸峻峭、庄严稳固。可一场突如其来,无法预料的地震改变了我们,左右了我们。而心痛,从此会紧紧跟随着我们!

汶川县城历史悠久,名胜古迹也很多。它的旅游景区开发得比较晚,游客多是过境前往九寨沟和黄龙的。20世纪90年代初,游客才开始在县境的各个景点游览。那时我也只是那里的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这里民风淳朴,人情真挚。其实汶川是个不大的小县城,街道也不是很宽,但是很干净、很紧凑。成都再也坐不到的人力三轮,在这里一人一元就可以坐个通城。人们可以在那里品到真正的羌民习俗,看到真正的古迹,刳儿坪、洗儿池、禹穴、禹王庙遗址、圣母祠遗址、圣母塔、禹迹石纹等众多遗迹。其中姜维城和点将台遗址就位于汶川县城威州镇岷江南岸的半山腰上,地震前残存的城墙只有两段了。

姜维是三国时期蜀中名将。“蜀刘禅时,蜀将姜维、马忠等讨汶山叛羌”时,在这里筑城,已经有1700多年的历史,称之为“姜维城”。不远处有个土墩,相传为姜维指挥练兵时的点将台。城址坡下,还有数百亩平坝,相传为练兵射击场。人们一直把他们称之为校场坝,现在已经建成汶川城区校场大街。我曾一个人去过,还曾在那里俯瞰过整个汶川县城,杂谷脑河和岷江河在威州大桥交汇,两种不同颜色的河水融合在一起,真的蔚为壮观。两岸的高山夹着河流,其中分布着狭长的汶川县城,在高山下显得很是渺小。一声汽笛声,可以在那里长长回响!来往的车像甲壳虫在爬行,而人像忙忙碌碌的蚂蚁。这个以往山清水秀的小镇已经是一片废墟,疮痍满目,令人触目惊心。而汶川的情况还是不明。

老公从指挥部回来说,通往汶川的路,断了。

我在他们指挥部前的水坑里洗去了脚上和手上,还有身上的稀泥。因为只有那里的水看起来干净一点。当时我们不知道这里的实际情况,不然我不会大胆地用这里的水。因为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就是遇难者遗体的摆放点。当时有人在一边奇怪地看着我,可没人告诉我。因为是晚上,很多情景看不清楚,我和理县人小蒲及3个十七八岁的小男孩在一起,他们是回汶川郭作部找父母的,在路上就没吃什么,一路上都很难过。我问他们话,他们什么都不肯说,就是难过。

来到已经建好的棚子里,看见好多人静静地睡在一起,坐在一起,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那时真想躺在地上不起来了,可没位置了,我们只能又冷又湿又饥又饿地坐在木条上瑟瑟发抖。有人递给我一条新的白毛巾,我拿来擦脸,毛巾立即就黑了。还给别人时,他们说送给我们,我只好脸红着说声谢谢。他们问我都江堰的情况,还给了我们一些吃的。我告诉他们都江堰的情况至少比这里的好。那3个小男孩情绪低沉,还是不肯说话,我递给他们一块吃的,想给他们找个住的地方,可是我们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怎么能安排好他们的生活。

他们几个歇了一晚后,第二天先走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走到汶川,那天的路上是最危险的,我希望他们能够走到,并且找到各自的父母。虽然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特别懂事的孩子,但就凭着这次的举动,他们的父母如果活着的话,应该感到骄傲高兴。

夜幕降临的时候,孔洪勇来大棚找到我们说:“走,去小学找我妹夫去。”我们心里一喜,以为今天的吃住有着落了。我问他:“你妹妹呢?”他湿着眼眶说:“妹妹没有了,孩子也没有了,妹夫还在。”

很快我们来到一个路边的棚子,不足4平方米,一大堆人。但那是我们到映秀后看到的最好的空间,我们找到了孔洪勇的妹夫刘忠能,他是映秀小学的体育老师。晚上我们就和小学十几个男老师挤在这个窝棚里,大家轮流着睡觉。棚外燃起一堆整夜不灭的火,他们把我让在火堆旁最温暖的地方。

迷迷糊糊中也能感觉到大地在颤抖,还能听到地下有撕布般的撕裂声。而每抖一下,天就使劲地下一阵大雨,好像天地有相约似的。躺在只有棕垫的地上,余震来时,背下就仿佛有东西在滚动。

在一堆人中睡了一个多小时后,我撑着伞,很疲倦地坐在了雨中的火边,麻木地听老师们沙哑着声音谈论小学,讲述老师和孩子们救人的经历。泪,开始不由自主地慢慢涌入我的双眼,渗透到我的心里。这是一群有着怎样灵魂的老师和孩子们啊!这些从死神手中挣扎出来的人,在校长的带领下来不及顾及自己亲人的安危,首先投入救援学生的工作中。如果他们自私一点,13日晚之前,应该还有好多教师家属和老师能获救。那一夜,我听到他们谈论最多的不是自己和自己死难的家人,而是孩子们在废墟中的坚强和已失去生命的老师们的伟大。他们自己都在默默忍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有时说到伤心处,我看到他们好些人,偷偷地抹去泪水。我在此时此刻,强烈地感受着老师之间的一种患难友情,他们各自强压着悲哀,刻意避开自己的悲伤,去安慰别的同事。他们互相支撑,互相鼓舞,互相温暖。火光中他们显得那样疲倦、那样伤感但又那样坚强!他们给我让出了最好的烤火位置,还把唯一一床棉被给了我。

当晚由于惊慌,我没能记住很详细的内容,但有一点永生难忘,就是他们的坚强和镇定,并且从此永远感染着我。

很晚了,谭国强校长才回来,周围的人全都站了起来,这该是人们对他最崇高的发自肺腑的尊敬吧,一种对他的肯定!听说他的爱人和岳母还在废墟里,他们说还能看见沙发。谭校长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他开始安排明天的救灾工作和分配有限的水和食物,大伙安静地服从他的安排。那一刻,我发觉他就是他们的主心骨,他们的灵魂。这个时候,一个人不能丢了灵魂,一群人更不能没有灵魂和灵魂人物。后来我看了很多其他灾区关于老师们的报道,总的来说,老师们在这次灾难中的集体表现足以让我们每个人敬仰,发自内心的敬仰!

“师德”这是一个社会一方水土最应该拥有的传承,因为我们和我们的孩子,除了父母家庭,最主要的还是来自学校、来自老师们的教导。他们不仅仅传授书本上的知识,更有身教做楷模,这才是孩子们最大的收获。这真的应该纳入教师行为规范,它应该成为一种职业道德。

周围的山都在滑坡,巨石不断地滚落,天也很冷。而我在他们中间感到很安全,很温暖。虽然他们当中我一个也不认识。也许将来他们也没有几个人记得,在曾经混乱的状态下,收容过我们一行四人。我记得那晚不仅有我们,还有比我们先走到的汶川其他单位的两个人。我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心安理得地占据了棚子里很大一块地方。并且面前就是火堆,这是最温暖的地方,最好的位置。我至今都为我们的自私感到汗颜。三四个平方米,湿湿的地上,只有棕垫和两床棉絮。头顶的雨布太少,遮不住小雨。但这是男老师们的唯一居住地,所有的人在地震的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可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在谦让关心着我们,这是一种多么崇高的品质。

我的女儿的身边一定会有这样的老师。今天夜里,他们那里肯定也下大雨了,他们会不会害怕?他们是怎样度过的?我祈祷着她们能平安,一家老小都没事,并且能碰上这样的好心人。我希望我亲爱的女儿小雨雨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情况,都能像这里的孩子一样坚强勇敢。我真的好想再听到她粗粗的像小男孩一样的声音,感受她那胖乎乎的、热热的、结实的生命之躯和淡淡的体香,哪怕她胡搅蛮缠,调皮捣蛋。我记得她在成都读幼儿园时,老爱和小男生打架,老师每次都告诉我。我对她说:“你是个小姑娘,就要像个小姑娘的样子,以后不许你在学校打架骂人。”她喜欢自己在学校用武力解决问题,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架势。她说:“好,妈妈。我不打架、也不骂人了,我咬。”她还比画着咬牙切齿的动作。想起她在我身边的种种,越想心里越难受。我多希望她男孩般不服输的性格可以发挥作用。今夜我希望她能梦见我们来了,爸爸妈妈来了。她不是孤独的。在火光中我们等待黎明的来临。

5月13日晚上,我在等任勇去临时指挥部汇报的时候,碰上了一群人,他们刚刚从山上逃下来,和我们一样一身稀泥,满脸惊慌。他们在到处找住的地方。当时听说他们就是号称“四川最大的驮运马帮”,受聘于都汶路上正在架设高压输电线路的一家公司,专门负责往山上托运沙石和水泥。

5月12日,他们正驮着沙石和水泥在向白家岭9号高压塔进发,突然间,山上就裂开了,巨大的石头从他们身边滚下来。马主唐兵父子当场就被击中倒下了,他们呆在原地不敢动。下午又开始下雨了,不久就引发了泥石流,山体滑坡了,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又有两个马主王强叔侄和60匹马被深深地埋在了泥石流下。夜里雨下个不停,山上已经找不到路,他们无路可退了。虽然这里离映秀镇,直线距离最多5公里,但这5公里让人太绝望了,因为全是悬崖峭壁,人过都成问题,何况马。他们在那里睁着眼熬了一夜后,挥泪离别了他们赖以生存的马。他们有108匹马,36位马主。这次失去了4位马主,60匹马,留下了48匹。下山的途中,他们还听到马儿在山间嘶叫,心都碎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平安回到家后,他们牵肠挂肚的,就是这些朝夕相伴的伙伴啊!

他们后来被抗震救灾指挥部,转移回老家雅安汉源了。我在报上看到5月21日这群朴实无华的人又回到了大山。那天离地震过去整整9天了,他们还能找到他们的马吗?奇迹,那些马居然都还活着,而且一匹也没少,全敞放在山腰。马看到他们哭了,他们看到马也哭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感人场面。有时候动物比人还有感情。

马主们一致决定连夜抢修便道,拼死也要把马儿解救下去。他们一边走一边修,带着马儿艰难前行,终于在第二天下午3点多,人和马全都平安抵达了映秀镇。他们对记者说他们有信心重整雄风,还会再来到这里,因为山上有更多的工程,离不开马帮的驮运,他们不怕危险。如果你有机会来到映秀,当你听到马铃铛再次声声响彻在这片破碎的山谷里的时候,那一定是他们又回来了,请把道让给他们,看他们慢慢从你身边走过,那时,你的心灵一定是一片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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