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志愿者离开映秀时,都去拥抱任勇,居然还有女的。我们在电视上看到时,女儿去踢他一脚,我也去踢了他一脚,但心里感到很甜蜜。他还一个劲地解释:“又不是我去拥抱的她们,是她们要拥抱我。你们娘俩才酸,这是兄妹情谊。”
映秀的志愿者来自五湖四海,他们和我当初进映秀一样,除了激情勇气,根本就不知道那里的实际情况,吃喝成问题不说,还要面临生命危险。有一个叫王鹏的志愿者,在前往阿坝州的路上腿被石头打断,最终被飞机运了回来。当时他很难过地说,本来是去救人的,结果却成了别人的负担。最初很多志愿者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来,各自为伍,连保护自己都成了问题。任勇受命不断“收编”他们。最多的时候达到了一两百人。经他手登记的志愿者就达七百多人。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一篇别的志愿者写他“收编”其他志愿者的经过。一批志愿者来了没吃的,找他要稀饭,他提了一桶稀饭给来人,顺便做通思想工作,然后连人带桶全部纳入麾下,看了很好笑。他俨然一副从来不吃亏的样子,这和他在家里很像。志愿者在映秀还成立了心连心小学校、医疗队、突击队和为来往的灾民提供吃喝的后勤组。
后来任勇和志愿者都处成了朋友。任勇说他们中间的人都很有本事,卧虎藏龙。一件小事在他们手中都能变出花来。你要一口锅,他们一会儿给你抬来几口;你要棉被他们居然找到两百来床。好多东西都是救援部队留下的,还有的就是当地人走后不要了的。他们就这样想方设法让别人给了他们,他们把它摆弄得好好的,这些物资为后来流离失所的同胞们提供了很好的帮助。那段时间来来往往的很多人就在这个集体里吃、喝、睡。他们中很多人都是自己带着东西和药品来的,任勇离开映秀的时候,仅是他们营地的志愿者,提供给地震后广东和映秀合建的粤秀医院的药品就达两万元之多。
在花名册里,我看到这批志愿者来自五湖四海,他们中间还有海外华人华侨。他们只是为了素不相识的我们而来,他们许多人都隐姓埋名,来到映秀后看到这里的惨状,背着钱的见到灾民就发,还有人背着各种奇缺的物资见了灾民就送。他们就这样来了,来了就不肯走了。有钱的出了钱,有力的出了力,满腔的热血,感动了整个中国、整个世界!虽然他们每个人的阅历、背景、经历、性格都不同,管理起来难度相当大,但他们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齐心协力“抗震救灾”。任勇说有这个目的就够了!
他说最怕他们各自为伍,自立山头,然后独自进山。那样对他们来讲太危险了。他至今都不知道那6个执意进山的登山队的青年人,有没有平安地回到家里?映秀的救灾工作循序渐进、井然有序地展开着。志愿者在映秀的救灾工作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后来,他们志愿者管理中心发出了很多感谢信,信的内容写的最多的是:
对于你们这种忘我救灾行动的善举,我们感激你们!我们不会忘记你们!你们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好多志愿者离开映秀时,都去拥抱任勇,居然还有女的。我们在电视上看到时,女儿去踢他一脚,我也去踢了他一脚,但心里感到很甜蜜。他还一个劲地解释:“又不是我去拥抱的她们,是她们要拥抱我。你们娘俩才酸,这是兄妹情谊。”
还有个从甘肃来的个体户志愿者,他是个退伍军人,有一天晚上,他打电话给任勇,让任勇给他几个哥们儿证实一下他真的到映秀参加过抢险救灾,是个光荣的志愿者。他说,他是个体户不需要什么勋章。但他要他的哥们儿们知道他确实来过。任勇通过电话告诉他们,他真的来过,而且非常优秀。他还上过电视,可惜镜头很短。他老婆抢过电话问任勇:“我老公他真的去过吗?”我在一边听到这话很感慨,因为有很多志愿者来映秀时,根本没敢告诉家人。他们出发前就知道此行的危险性,但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来到了灾区,来到了映秀。
一个隐姓埋名来自美国加州的华侨志愿者,走时告诉任勇,他是一家企业的老总,也是个学者,带了两个人来当志愿者。任勇只知道他叫老谭还是什么的,到别人离开了,他还没搞清楚姓啥名谁。
任勇居然还骂过别人,他说那几天自己就像一只斗鸡,逮谁斗谁,而且经常只为了很小一件事。很奇怪那些人不恨他,反而跟他交上了朋友。他们走的时候执意要请任勇吃饭,他没去,他们就留下一罐他们带来的名茶。任勇留给了我,我喝了,很香!还有来自加拿大渥太华的华人,他们在机场才告诉任勇,他们只是想亲自来看看自己受难的同胞、亲自来帮帮自己受难的同胞。因为都是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他们就这样来了,就这么走了!他们千里迢迢,带着那颗“最温柔的中国心”!我们甚至都叫不出他们的名字,甚至来不及和他们挥挥手说声谢谢。我手中的很多珍贵的照片都是这些志愿者无偿提供给我的。他们还有一个QQ群,名字叫——我们都是映秀人。
任勇回来后,我们到四川医学院附属医院挂了急诊,医生说,没病床了,我们只好拿了点药就回家了,但是光吃药没有效果。第二天,我们又不得不来到西区医院。这时成都的医院,到处人满为患,我听说地震前后很多病人都主动提前离开治疗的医院,把病床腾了出来,让给了灾区来的病人了。
人太多了,我们只好在门诊输液,但没有病床。我看任勇那样疲倦,就去找医生,刚好碰到有位护士是从映秀回来的,她在映秀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咬了,手上到处是包,治了很久了还没好,也在吊针。一听说任勇是从映秀回来的,给我们腾一间他们休息的房间,任勇倒下就睡,鼾声很大。打完吊针我们一起去了华西医院,看了他们单位的同事黄涛。他在地震中被飞落的石头击伤肩膀,已经做了两次手术了,不知会不会残疾!黄涛从映秀被转到了成都后,任勇曾打电话告诉我,黄涛和家人单位都失去了联系,有可能已经被转移到了昆明,叫我姐姐去找一找,看他会不会有什么需要。姐姐找遍了昆明所有的医院,都没有找到。两天以后,说是在华西医院。他爱人已经辗转赶来了。黄涛的病友,一个手上缠满了绷带的男子,看我们吹牛吹得热闹,也在边上搭言。我们问他是在哪个灾区受的伤,他非常不好意思地说:“是在都江堰跟人打架打的,地震了,大家脾气都很大,我家也受灾了,就为一点小事和别人开打了,太难为情了,地震没震死,打架打死了,传出去人家牙都要笑掉。”
我觉得也是,忍不住地笑起来。
过去没经历过的这一切,让我们赶上了,谁不鬼火,何况谁的情绪都有失控的时候,这几天我都想找人打架了呢!特别是想打任勇,现在的他,动不动就跟我发火,而且不问青红皂白。任勇回来后,睡得很少,每天呆呆地看电视,却又连看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几天,他在西区医院输液,我也在社区医院输液。回家后我的嗓子也出了问题,映秀刺鼻的味道实在太浓了。
任勇告诉我,我走后,他的咽炎就犯了,说不了话,也吃不了东西。窒息的那天,想得最多的是孩子,还有他的爸爸妈妈。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说:“等父母出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你别担心。”公公婆婆为了等高考的侄女婷婷,现在都没有来。高温暴雨加上余震和泥石流,山里的亲人还是那么让人揪心。
他回来的三天时间,脾气变得很怪,动不动就发火,可是晚上睡着的时候他会在梦中低声抽泣。他们工作组有个人说地震后最怕和他一起睡觉,他一睡着就最忙,又要说梦话又要哭。他说最让他心碎的是我走后,他和志愿者们一起来到一个完全倒塌的楼房前,一个变形的卷帘门耷拉在废墟上,拉开后,他们全都呆了——那是一具具孩子的尸体,一个趴在一个身上,垮塌的水泥覆盖了他们。他们和水泥的颜色浑然一体了,有的孩子的身体已经完全变形,孩子们也许当时全跑到了门口,然而卷帘门为何是关着的?它为何要关着啊!有天夜里,我把他从惊叫的噩梦中摇醒,他说:“红令,我终于把那扇门打开了,放了好多孩子出来,把他们全部放了出来!”我的心碎了!
姐姐说,我回来时也一样,没人敢跟我说话。他们都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那时,我一个人一看电视就哭。过段时间就好了,这属于心理疾病,自己可以慢慢调整。任勇说映秀来了心理医生,他也去看过,医生叫他多听听音乐,放松放松。他说他也想听听音乐,可映秀没电没音乐,也没人会唱歌肯唱歌。他还说他不想唱而想叫,想狂叫,但又怕成了别人的噩梦。
我回来后也去参加了一个民间针对灾区群众办的心理辅导班,一个专家正在对已经进过灾区的人进行心理疏导,很多人从灾区回来后,心理上承受不了。
专家教导着病人,要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释放出来,他们自愿把自己当成案例。案例中,一个人躺在地上假装死去的父亲,他的女儿跪在他的身边,在众目睽睽下,不断地哭诉她曾经的不是。专家轻言细语引导出他们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伤痛,他们一个一个的来。周围还有一百来号的人在围观。按照心理学的说法,我们每个人都有心理疾病,我们一定要寻找一个方式,把它发泄出来,不然就会发疯,或者得抑郁症。
据说,成都就有二三十万的精神病患者。我就曾坐在咖啡馆里,看到一个对着天空咒骂,骂了好几个小时的人。当时我的同伴可羡慕了,她说这辈子知书达理,重话都没对别人说过,有事就心里装着。她说人疯了,就会达到一种境界,无拘无束、旁若无人,那叫一个畅快淋漓,痛快啊!活到这份了,就无所顾忌了,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她说:“我就想冲着老天骂它几天几夜!”可她不敢,所以要给憋疯了!
那天在做心理疏导的专家们,都和盘讲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有在单位上不被重视的,有学习压力太大了的,还有家里死了人,几年还走不出阴影的。当时我就想,她们都这样心事重,能为别人疏导吗?不会误导吧?或许是我太外行了,只能看看热闹,凑凑热闹,但是,大多数灾区的人,在得到真正的心理专家的帮助后都重新站立起来,重新面对自己的将来了。不过我还是最赞成,心里有痛一定要哭出来的说法,哪怕找人打一架。三天后任勇又再次回到了映秀。汶川县信访局在那里设了一个点。
我没敢阻止他,我能体会到他心中有一种痛。我明白到过映秀的人,心里都有种抹不去的痛,在家里是无发释放的,让他去吧!医生说他的肺部还有炎症。悄悄的,为他预约了医生,希望他下次回来时,彻底看一看。如果不让他去,他会难过一生。
虽然我们家逃过了生死劫,但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一切,我们看到的一切,还是让我们无法释怀,久久不能平静!
中国上古时传说伏羲氏、黄帝、炎帝部族和夏、周、秦王朝,都属于东迁北徙的西羌部族,他们最早居住在西北地区,从远古三皇五帝时,就沿着青藏高原的横断山脉不断迁徙。中国的古民族,只有氐羌族是唯一保存完好和沿袭至今的民族,古羌族后来还迁徙到很多地方,有专家考证说,云南的纳西族、哈尼族、普米族、傈僳族、拉祜族、土家族、凉山的彝族,都是古羌族的嫡系后裔。古羌族还有一个专门保护族群大迁徙的神——“雪隆包神”。可以想象“迁徙”在那时是怎样一种经常的情景,否则也不会立个神在那里放着。
人类要大量迁移,不外乎是人口太多过剩了,生存空间被毁了,还有就是战争。古羌族的迁移多数是因为生存空间的原因,而地震和水患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地震后,北川、青川、汶川,“5·12”造成的巨大伤痛使“三川”的未来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地震毁灭了北川县城80%的房屋,一万多居民在地震中丧生和失踪。为躲避余震和堰塞湖的洪水威胁,人们被迫离开家园,到救灾安置点暂居。
北川已经计划迁址重建,在北川,当危险基本解除后,离开家乡一个多月的人们,终于可以陆陆续续回家,再看一眼他们曾经生活的故土,从已变成一片废墟的家中搜捡一些可用的物品,他们即将开始艰难的搬家旅程。很多人久久徘徊在已变成废墟的家园前不肯离去。当数以千万计的居民背负着各种还能用的重物,跋涉在崎岖的山路上,步履艰难,心神凝重,这是何等的悲壮!他们掩饰不了悲伤,同时他们也怀着建设新家园的梦想。他们展现出了另一种坚强、刚毅、自信的表情。北川新县城重建规划提出,到2020年,再造一个用地规模9.02平方公里、人口规模达到8.5万人的新北川。青川县位于四川盆地北部边缘,地处龙门山构造带。汶川大地震中,截至2008年6月份,这个县36个乡镇均有不同程度受灾。青川从“重灾区”被更正为“极重灾区”。可见,那里的破坏程度一定不低于北川。
地震几个月后,汶川可以原址重建了!地震后虽然汶川县城的房子,外表看大多挺立,并无严重垮塌,然而里面已经破损不堪。
任勇调往汶川县信访局已一年多,我们是借住别人的房子的,(房子的主人调往映秀了,并且就在这场地震死去。)那里面还有很多东西,因为房子裂口,根本就不敢去拿。婆婆说家电家具那些东西太可惜了。而我最想让任勇把我和女儿的照片找回来。他回汶川后,曾心惊胆战地去过一趟,只抓了几件衣服就跑了出来。
从映秀回来后,睡梦里我老是迷迷糊糊地站在大楼外,隔着玻璃和一个叫我姐的人聊天。聊着聊着,大楼突然晃了起来,我叫她出来跟我跑,她叫我走,说她已经走不了了。我只知道她与我很熟悉,但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我叫她把玻璃砸了快出来,她却直摇头。很快楼就垮了,像映秀那样,废墟一下就盖住了她,我无助地刨啊,挖啊,醒来的时候一身大汗,一脸的泪。人们说很少有人做相同的梦,而这个梦却一直缠着我。我仔细搜寻了所有在灾区的亲人和朋友,打过无数电话给他们,都无果。直到有一天,二姐和姐夫来家里吃饭,二姐夫一直在都江堰登记他们县在都江堰的死亡人数和房屋倒塌情况。他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黄倩的人,他说她死得很惨。
黄倩在太平驿水电站工作,地震时被压住了,后来有人把她救出来,放在一个他们认为安全的大房子里,但余震来了,大房子再次垮了,她也再次被压住了,到现在都没有刨出来。
我端着碗无语了,只能呆呆的。她正是梦中叫我姐的人啊!
黄倩是任勇在若尔盖检察院起诉科工作时,他们领导的女儿,她爸爸对任勇有知遇之恩,视他为儿子,把他从一个公检法的门外汉,培养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检察官。任勇为了离我们近一些,一年前才调到汶川,为此他放弃了自己喜欢的检察官工作。黄倩的妈妈张阿姨对我们很好,做什么好吃的都会叫上我们。她家的两个女儿跟我们都很亲,一直管我们叫哥和姐。我怎么就忘了打电话给她们呢?去年春节黄倩还来我家里拜年,她是家里最孝顺的孩子,结婚以后对爸爸妈妈都很好,我怎么就忘了呢?她父母能承受得了吗?老公还不知道,我打电话告诉他后,电话那端,他沉默了。半天才说了句:“不可能,乱说。”
一路走好,我的妹妹黄倩。
与此同时,我在《解放军报》上看到了太平驿水电站的陈晏,她在废墟里埋了104个小时后成功获救的故事。
报上说地震中陈晏住的7层楼房和单位的办公楼全垮了,陈晏的丈夫叶盛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她,震后第三天,有人告诉他陈晏受了伤,被解放军的飞机接到成都去了。他托人找遍了所有的医院都没找到她,叶盛突然有种直觉,觉得爱人一定还在家里的废墟里。
陈晏真的就在里面,地震时她正准备出门,意识到是地震,就快速躲在衣柜里。房子先是左摇右晃,后是上下颠倒。陈晏只感到房子在下坠,她是从五楼堕到了三楼,然后就被破碎的柜子和垮塌的预制板卡住了!她的眼前漆黑一片,她使劲呼喊救命,然而没有任何回音。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闹铃。铃声是她丈夫最喜欢的彩铃,温情而悦耳。他们是9年前认识并结为伉俪的,两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结婚一年后,他们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流年似水,为了女儿的成长,他们把女儿送到成都亲友那里上学了。两人的日子也变的枯燥了,她也以为丈夫不再在乎她了,常常感到茫然。如今只有一个闹铃在地下提醒陈晏时间过了一天了,又过了一天了。当铃声再次响起时,有人在外面大喊“有人吗,有人吗?”可她振作起来回答时,幸运之神已经和她擦肩而过了,救援者已经远去了,她开始绝望了。这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陈晏——陈晏——”她惊喜得几乎要晕厥了,多么熟悉的声音啊!那是自己的丈夫。于是,她拼尽力气高声向丈夫呼救!丈夫听到了,他一阵激动,不顾一切的去搬上面的预制板,可凭他的力量,是搬不动的,只能等机器。就在这时,江西公安消防队的救援人员和武警赶到了。救援她的工作相当困难,人们怕她挺不住,有经验的人不敢给她吃的喝的,这时关键是让她有个精神支柱!
叶盛就一直在外面和陈晏聊他们以前的事,他说他是那么爱她!茫茫人海之中,有几对夫妻会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既然走到了一起,无论多艰难,我们都要牵手一生!丈夫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感动着陈晏。
16日晚,历经104个小时的艰辛,陈晏终于被救了出来。遗憾的是,她的右臂没能保住。但这已经是幸运的了,他们可以牵手走完这一生。
5月16日,是我离开映秀的日子。这一天也是国际救援队来的最多的一天。俄罗斯救援队,有50人前往绵竹市,另一队47人正在赶来。新加坡救援队赶往什邡市,韩国救援队47人也赶往什邡,台湾红十字救援队22人、香港特区搜救队18人,日本救援队31人。他们一来就直接奔赴重灾区。打那以后很多其他国家的救援组织相继来到我们的灾区。
日本是国际上最早派队来这里援灾的,虽然他们没救出一个活人,但他们对我们死难的每一个同胞行礼,特别是他们列队向青川县一对死难母女的敬礼,定格在了我们所有人的心里!
死去的母亲双手紧紧护住才75天的女儿。日本国际紧急救援队站列两旁,低头默哀,一些队员还不停地拭泪。说:“这位母亲太伟大了,她始终紧搂着女儿,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让我们来看看日本吧!它是世界上地震最多的国家,全世界20%6级以上的地震发生在那里。在我国汶川发生地震后的一个月,2008年6月14日,日本东北地区早晨发生了7.2级地震。但只造成了13人死亡200多人受伤。这和日本政府推行的“紧急地震速报系统”有关。地震是地球上的一种自然现象。极震区的人在感到晃动之前,有时首先感到的是上下跳动,这是因为纵波从地内向地表袭来,而横波是接着产生大振幅的水平方向的晃动,它是造成地震灾害的主要原因。日本的地震专家就是利用短短的几十秒甚至几秒的时间向国人发出警报。这次幸亏有了这几秒,普通市民可以通过电视、广播和专用的防灾行政无线设备接收警报,得以在地震时保存生命。
5月25日四点多,我和女儿正在二姐楼上的花园里,女儿拿着剪刀在剪花。如果这在从前,二姐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可是现在,她们觉得我和女儿的命都是捡回来的,她还非常高兴地叫我们剪。白色的栀子花开得很香,开得很凄美。雨雨摘了很多,准备从楼顶撒下去。突然,楼房左右摇晃起来,女儿一下子扑到了我的怀里,我们母女紧紧地抱在一起。二姐一下子从卫生间里冲出来,她刚才在化妆。大声说道:“怎么又震了,快跑快跑!”姐夫拿着二姐的行李,拉着二姐和我们母女一起跑了出来。
这时楼下已站满了人,大家惊魂未定。
本来,今天二姐打算离开成都回昆明去,但经过刚才一震,她又不肯离开我们了,我就安慰她,我们没事的。
大姐也打来电话,她马上就过来接我们去乐山她家。四川盆地除了龙门山地震带涉及成都和都江堰外,乐山、宜宾方向似乎没太大影响,那里人们心态很平和,只有地震的那一天有人害怕过。别的时候根本没什么感觉。这么多年,我只有在姐姐们身边才会感到温暖,才会觉得踏实。才会感到真正有个家的感觉。那晚我们在姐姐家里睡得很香很甜。
二姐终于放心地离开了。她打电话告诉我,在机场听到有个男的打电话告诉别人,他已经等了几天的飞机了,成都已变成一座来了就走不了的城市。她叫我们别怕,告诉我是青川发生了6.4级地震。已经过去了。可我们母女还是怕,路过高楼时,小雨雨问我“妈妈,那栋楼房是不是斜了?”我左看看右看看,女儿说得对呀!于是我们就不敢往前走了。
在去乐山的路上,开车的司机说离开了好。他家也住高楼,前几天他和家人天天睡在外面的草坪上。现在,他把家人都送走了。每天他都睡在出租汽车上。睡醒了,就去挣挣钱。生意比地震前还好。难也躲了,钱也挣了。他说地震时他正在外面跑车,孩子在学校,而老婆一个人在家里睡觉,当时,交通完全中断了,他把车一丢,一路狂奔了几个小时,跑到了家。他在人堆里看到了他老婆,她只穿一条内裤和一件别人的T恤。老婆告诉他,当时她午睡起来后,想洗个澡,刚沐浴就地震了,她只穿条内裤就跑下了楼,跑下来才看到自己,上身什么也没穿,只好双手抱着胸部,蹲在草坪上。在恐惧和灾难面前已经没有人去注意你是什么模样,人们担心的是楼房会不会垮下来,地会不会沉下去,没什么人注意她。一个不认识的小伙子看到了她,转开脸,就把自己T恤脱下来,丢给她,然后光着上身走开了。司机说他没觉得老婆丢脸,他当时抱着她,眼泪就出来了。他说他一个大男人多少年没哭过了,可那天他哭了,而且哭得呜啊呜的!他好想找到那个好心的人,他想亲口对那年轻人说声谢谢!
汶川大地震生死转换于顷刻,富人于穷人同行,少年与老人携手,男人与女人同样,恩人与仇人同去,平民与官员共趋,抹平了恩怨情仇,埋葬了利禄功名。
5月26日,任勇的姐姐米华和她的儿子来到了成都,我们不得不风疾火燎地又从乐山赶了回来。任勇的侄子比雨雨小半岁,夜里常常从梦里惊醒,婆婆说他吓坏了,而婆婆自己的耳朵也有些背了。但在孩子们面前她却表现得异常沉着。正因为想到有她在,我们才没有对女儿感到过多的焦虑。家中有老人真的是宝。以前,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和她们相处,每次去汶川老公家里,手脚都不知怎么放。这次我发觉大家都变了,变得宽容大度、善解人意了。因祸得福吧。婆婆有一次给任勇打电话说:“儿子,我们什么也没有了,家没了,房子没了,家电家具都没了。”我让他告诉婆婆还有我们呢!国家不是提倡投亲靠友吗,姐姐米华回汶川去了,她在农行当出纳,她们单位的人全到岗了。
成都的余震很多,房子摇得也很厉害。无论我们坐着,躺着,旁边的人最好别动,一动大家都异常敏感。女儿回来后,每当余震来临,她都会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妈妈,怕。”这时,我就故意再动一动摇一摇,告诉她说:“别怕,别怕。是妈妈在动,是妈妈在动呢!”在经过地震洗礼后,大多数的人又多了一个生理功能,那就是预测地震级数,而且说得都很准,如果不信,你可以随便找个成都人试试。我们可都是经过几万次余震的人,经验丰富着呢。
回到成都后我得到了很多的问候和关心,心里一直热热的。在钢筋水泥铸就的大城市里,我们许多人,已被训练成不和陌生人说话的人,他们百毒不侵,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甚至到现在都没看清我们邻居的脸。忽然间,我发觉家人、朋友、同学、老师、还有许多的陌生人都变得融为一体,一股暖流已经浓浓地把我们包围。回来后,我接到我学生时代的好友迎凤从九寨沟打来的电话,我刚一开口“喂”,她就开始大哭起来。地震一发生,她就给我打电话,可怎么也打不通,还听说我们进汶川去了,她以为我们在路上死掉了!我说你就咒我吧!她还说如果我这次真的死了,她会为我难过一生!我想我这辈子也知足了,死了还有人记得。她还说“你这个自私自利的人,怎么就不问问我好不好?”我后来才知道九寨沟地震时也很可怕,她们家的房子裂口了,也在帐篷里住了几天!
我从映秀回来去医院看身上的包和嗓子,我家门口的马医生问我原因后,一分钱不肯收不说,还给我拿了很多当时最缺的消毒片、消炎药,加起来有几百元。而他自己也是参加了救援才回来。
我的老师,成都理工大学的中国著名的宝、玉石学者赵彻终教授,也打来电话问候我。我忽然记起,有次上宝、玉石的鉴定课时,老师讲课讲到汶川玉溪的碧玉时说,他们曾在那里周围的高山上寻找矿石资源。
平常不来往的朋友同学都打来电话问候,有的甚至把钱直接拿到我家里。我把它们全部捐给了映秀小学,我觉得那儿比我们更需要。我还把自己这段时间收集的媒体对他们的报道塑封了寄给他们,为人师表默默无闻的他们应该受到至高无上的尊重!
任勇的上级单位省信访局的领导出面联系好女儿和侄子上学的学校,我们去报名时,邓校长已经微笑着在等我们了,我们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把名报了。我看见很多接受了灾区孩子的学校甚至开了欢迎会。我周围的人们也在改变,大家谈论最多的不再是房子车子,不再是金钱名利,地震让成都人站在了一起。地震以它独特的方式检验了这个古老城市的文明。
在我离开成都踏上去映秀的路时,我身边的认识不认识的人们开始献血的献血,捐款的捐款、捐物的捐物。5月12日晚上8:30开始,媒体播出了一条滚动信息“灾区告急,血库告急,请市民到各献血点献血救人”。当时血液中心的工作人员还在担心,这么晚了,成都市民还没从惊恐中摆脱出来,会有人来吗?
成都,用实际行动告诉人们,这是一个正在经历波澜,却仍旧可以付出温情的城市。成都有着一种不屈的力量和无私的善良。姐姐说当时很多抱着铺盖,躲在楼下空旷地带的人们,自发来到献血点,在余震中,在雨中,默默撑起伞,排着蜿蜒的长长的队伍,没有一个人有怨言,因为大家都知道越长的队伍代表越大的希望,可以越多地拯救那些素不相识的生命。
听说居然还有人走后门,想方设法献出自己的血。那天夜里成千上万的人们涌向了各个献血点。短短24个小时,血库里已有充足的血液供灾区使用。
有人说只有看到自己的血液流进血袋,心里的沉重感才会减轻一点。还有人说,一直想为灾民们做点什么,可没有经验,没有专长,贸然去灾区,说不定会成为救援人员的负担。姐姐说当时他们全在草坪上听收音机,有几个人听着听着站起身就走,说与其窝囊地躲在这里,还不如献血去吧。大姐一个人去了献血点,可半路她折了回家,她说我们家里还有那么多亲人生死未卜,她要把血留到关键时刻用。第二天她又去了,可却没献上,人太多了。到了5月14日,保证了第一阶段的应急用血量后,成都血站设立了市民登记预约献血,就有近十万市民预约献血!还有人在继续不断地预约!
成都市民的素质体现在大爱里,也体现在细节里。5月19日晚的强余震消息让10万市民集聚在天府广场避险,第二天离开的时候,广场非常干净。地震刚发生时,成都的电台就播出,有很多人愿意无偿对灾区提供车辆,帐篷等各种物资。姐姐说当时几条通往灾区的路口都被成都市民自发前往灾区送食物的私家车堵死。电台电视台一再呼吁,人们要有组织地前往灾区,政府已经快速成立集中点了。可还是有很多人,想方设法地把东西通过小路或其他方式送往灾区,并且把那里的人们带离。成都市一位大姐的家里,在高峰时就无偿住过十几个陌生的灾民。我的好朋友何丽大着肚子开着车,拉了十几顶帐篷去了绵阳重灾区。她听说我们要给映秀小学捐款又拿出了五百元。我另外一个闺中密友从来不轻易相信人,不轻易帮助人,这次她居然也拿出了两百,也要捐给映秀小学。我姐身边一个平时一毛不拔的生意人,地震发生的第二天,姐姐就在银行看到他把钱匿名汇往红十字的账号,而且数目不小。
姐姐后来还打电话告诉我,他们沾了我们的光,她的几笔多年呆账,这几天别人全给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