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种毒药?”许安宁突然异常镇定,她的目光将车厢内扫视一圈,终于在卧云锦枕上见到两个凤纹花瓶。
“不知道……”赵温盈依旧紧紧抱着赵心芮没有反应的身躯,她摸到姐姐还有体温,小小的心已经感觉到莫大的安慰。
毒药啊。
许安宁黯然冷笑,她的好庶妹们,当然不会忘了给自家的侄女备好嫁妆。
“是不是装在那个瓶子里的毒药?”许安宁伸手指卧云锦枕上的瓶子,示意赵温盈拿过来。
观色,闻味,这是万尘法道道人教会许安宁辨识毒药的第一步。
不过,万尘道人手上掌握毒药千千万万,光有这两项还不够。
许安宁冷着脸拔下赵心芮头上的一枚珠簪,狠心扎入了自己的食指。
鲜血从指尖冒出,许安宁多挤出几滴,小心滴入药瓶。接着,她用珠簪簪破浅米色的车帘,撕下一块平铺在车厢内。
在这过程中,赵温盈始终谨慎看着,即便已经饥肠辘辘、浑身无力也不发一言。
沾了毒药残渣的血滴被许安宁从瓶中倒出,左边那瓶的血已经染成紫黑,血水成泥,凝稠不散;而右边那瓶中的血则在碎布上化成一朵青蓝色的血花,好似一只邪魅的妖精。
许安宁抬起眼眸,望向已经苏醒的赵温盈,她心头像被千刀划破,支离破碎。
一味忘忧,一味相思,都是万尘道人们做不出解药的毒。
这两味毒,都不致命,却能折磨人的一生。
忘忧令人长眠不醒,服此毒者时醒时昏,昏时失去知觉,不晓一切;醒时可以听见、闻见、感觉到周围的所有,但身体却不受她控制,她无法睁开眼睛醒来,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就像一个被囚困在身体里的散魂,直到终有一日躺死。
而相思,能令服毒者的心神受损,但凡服毒者心有所思、所念、所牵、所挂,都会勾起万蚁蚀心般的剧痛。
相思,原本并不比忘忧令人胆寒。可是,让作为妹妹的赵温盈服下相思,眼睁睁看着姐姐在自己面前成了活死人,本已注定她将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而日后,倘若赵温盈在金平生活不幸,她又何尝不会憎恨姐姐撒手而去,将这些不幸都累加给尚且活着的她?!
同样的,当赵心芮半醒后,得知自己身不由己,而妹妹万般悲惨,何以不会自责懊悔,苦不堪言?
好毒,好毒的心!
许安宁却将颤抖的手指掩进了宽大的衣袍中,她含笑询问赵温盈,“公主可是饿了?”
“我姐姐……姐姐是不是……”赵温盈惶恐地咬住下唇,脸色一片惨白。
许安宁缓缓摇头,“大公主并无大碍,待我们回城之后,我自有办法救她。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荒野之地。”
“我姐姐真的没事吗?”赵温盈小小的手臂已经有些发酸,她满怀希望地看着许安宁,却止不住胸口喷薄不止的悲伤。
大概,相思正在发作吧。
许安宁的手指掐入了掌心的肉里,可她依旧笑面如春,“若是我有半句虚言,待我们回城后,我任凭公主处置,好不好?眼下,公主应该先填饱肚子。”
在许安宁平和的抚慰下,赵温盈终于缓和了呼吸,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娇娇弱弱地告知许安宁马车车厢内备有吃食。
河谷旁有水草,草色鲜美,很快便将跑了半日的四匹红鬃马喂饱。
马儿在河边休憩,微寒的月光投在小河河面,映射出粼粼水光。
许安宁跳下马车到河边打水,忽见草丛微动,其中闪过一道莹莹绿光,浑身的神经又一次紧绷。
“公主快抓好扶稳!”
声音还未落,一声狼嚎便在河对岸嘹亮响起。
许安宁扔下水壶,旋步转身,纵跃上车,拿起木棍狠狠抽马屁股。
然而马儿惊闻狼嚎,乱了阵脚,加上后面还套挂着笨重的木马车,根本无法在慌乱的情况中及时脱逃。
野狼速度之快根本由不得许安宁看清,她只得咬牙扔掉木棍,扑跳进车厢,三下五除二将车厢木门从内锁好,又以惊人的速度将两边车窗的内置木板拉下锁死。
她刚刚卡好最好一扇窗,就感觉到马车翻天覆地的晃动。
许安宁顺势紧抱住两个女儿,三人在车厢内滚成了一团。
马车外,三头野狼与四匹乱蹄的马展开了殊死搏杀。马车被带得一次次翻滚,许安宁只觉得四周围都被撞得生疼,好几次差点失去意识。
混乱之中,河谷里又响起一阵尖利的兽嚎。和狼嚎不一样的是,这一声格外清脆,嗷嗷的三声不像在呼朋唤友,倒更像在占地示威。
翻滚的马车终于消停片刻,就在许安宁要摆正身子时,又一阵撞击令她向前滚倒。
原来,一匹野狼嗅到了车厢内的人气,正用尖爪拍打着车厢外壁。
“呜呜……”一向在平安喜乐的深宫中长大的赵温盈何尝见过这样的阵仗,她本来就因为赵心芮的昏迷而吓得失了一半心神,如今又遭遇野狼袭击,终于忍不住嘤嘤低哭。
“嘘,公主不怕,公主不怕。”许安宁微微动了动疼得像断了一样的手臂,小心拍拍赵温盈的后背,“等等就好了……”
车厢还在震颤摇晃,许安宁思绪混乱,根本不知该如何从何下手。
困局当前,难不成要坐以待毙。
猛然,她想起那两个毒药瓶子。
可车厢里乱成一团,那两个掌心大小的瓶子早已经不知所踪。
“嗷!”
车厢外不远处,再次响起一声脆脆的嚎叫。
这一回,三头野狼都被吸引过去,已经被抓得面目全非的车厢外壁终于被放过。
“乖……”
许安宁在突如其来的稳定里落下一滴泪,她从未这样感激过苍天,也从未这样发自心底地为一个素昧平生的生灵祈祷。
来自远古的巫咒在她耳旁回荡,苍老祖母昔日的教诲之言一点点变得清晰。
“沧月太息,哀吾生灵;星盘聚力,与吾为助……”
她闭上眼,有些无法自控地喃喃念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