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泓熙接到家书之后小哭了一会儿。他毕竟才六岁大的孩子,见到父王亲笔写的几句问候,以及“吾已见过汝娘亲,其一切安好”的关键内容,一时间顿觉所有的心结都解开了。
由于连续几日都是躺着不起,又发过数场高烧,醒来后的东陵泓熙周身酸痛虚浮,没有多余的精力供他消耗,他便收起眼泪,先去跟太后留在行宫的曹公公好好求了一会儿情。
太后走前只指出了不许谁谁探视,却没有说过世子不得离开行宫,而四世子醒来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下来的,若是曹公公不放人,到时候消息指不定就传成了太后软禁四世子。
看着突然好起来的四世子,以及六王府前来接驾的几名卫士,曹公公只得千叮呤万嘱咐地送四世子上了马车,然后豁出老命般地赶回京都禀报。
东陵泓熙踏上归途时,香雪兰正在王府后院的湖心小亭上晒暖,她目光飘忽,任凭脑海中杂乱的思绪横飞。
自从郡主和世子被接去皇宫养,胡嬷嬷被打出王府的事情相继发生后,香雪兰就如同失去了主心骨,食不安寝,夜不能寐。这样下来,很快便瘦了一圈。越是积病,就越是没有胃口吃东西。
太医是太后派来的,那王妃的情况如何,太后那边自然最清楚不过。听闻香雪兰只是不吃饭,并没有什么别的病,太医们便受命撤离了王府。
眼看着香雪兰就要垮掉的时候,王府膳房的一个宫婢鼓起勇气送上一味健脾消积的粥方,还一针见血拿世子和郡主的未来劝慰开导了香雪兰几句。
终于,香雪兰又肯再吃饭了。而这个大胆的膳房宫婢,韵儿,便一跃成了香雪兰身边的一等宫婢。
救活了王妃,时下等同于救活了奄奄一息的六王府,就连掌事公公李福都私底下奖赏了韵儿好些东西。
韵儿则的确是个灵巧的,小心侍奉,寸步不离香雪兰身边,连些细微的事都亲力亲为,深得香雪兰喜爱。
见香雪兰独坐凉亭沉默许久,韵儿便屈身给她揉捏肩膀,同时还不忘说话解闷,“王妃可是在想王爷让那丑娘入府的事?”
“嗯……”心思被人身边人看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香雪兰点点头。
韵儿揉肩的手放慢了些,无形中让香雪兰有些捏紧的心也放松下来,“王妃何必在意呢?最后王爷还不是让齐将军赶她出去了?”
那倒是。
“王妃现在应该高兴。”韵儿将声音放低些,人也贴得离香雪兰更近一点,“四世子要回来了,王妃跟四世子说上一上,让世子去太后面前求一求情,那五世子和五郡主也大概都能回府上了……”
是啊,是啊!
香雪兰有些激动起来,她握住韵儿的手,面色微微涨红。
“王妃,可是要现在去府门口等着四世子的马车?”韵儿善意地提醒着,“算算时辰,也差不多快要到了。”
香雪兰在王府门口接回东陵泓熙时,哭得真真切切。
不过她哭当然不是因为思念四世子,而是因为只有东陵泓熙好好地住回王府,她才能重见她的孩子。
东陵泓熙先给香雪兰赔了礼,说了些自责的话,接着便问起父王,说要给父王赔罪。
香雪兰连忙扶住这小儿,“你呀,就是像极了你父王。他也说离府太久,扔下郡中事务不管,让陛下和太后都操心了,实在是不应该,所以特地去京都请罪。”
东陵泓熙怔忪一刻,心底翻涌出几缕难过。
同样怀有思念之情的香雪兰何尝看不出东陵泓熙面上的黯然,她抚抚东陵泓熙的肩头,柔声道,“本妃知道世子你怀有赤诚孝心,世子想见的人,本妃陪你去见,可好?”
东陵泓熙那双灵巧机敏的眼睛又重新燃起光亮,他看向香雪兰,似乎有些不相信。
“若是世子觉得我们这样做太唐突,那本妃便在府中等着世子归来,世子一人前去,如何?”
“谢谢母妃!”东陵泓熙忍不住深深一福,差点落下泪。
香雪兰看着又喜又恨,面上还得强颜欢笑,“世子车马劳顿辛苦了,先去歇歇,本妃先差人去送信,以免不小心错过了。”
“母妃想得最周到!”
就在东陵泓熙满心欢喜以为会见到他朝思暮想的娘亲时,香雪兰派出去送信的人面色沉沉地赶回来报告。
“回王妃,丑娘不见了……”回禀的府卫答话时根本不敢抬头看香雪兰的表情。
“什么叫做不见了?!”香雪兰厉声喝问,拍桌而起,“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不是由你们护送去酒楼的吗?!这就不见了?!你们都是废物啊?!”
这边的斥责声很快就被传到了东陵泓熙的耳中,他扶住床沿,只觉得胸口又一次腾升起一口闷气。
娘亲给他的小偶人,说是救命用的啊,但怎么变成娘亲怀有异心、红杏出墙的证据?娘亲离开王府过得好不好,娘亲啊……
东陵泓熙本就积弱的病体在这颤颤的心事堆压下,不堪重负,眼看着又要跌下去。
昆公公忙上前扶住这小小的人影,望着四世子又浮白的面色,心中痛恨鹿黛珂这个女人太过狠心。
世间哪有这样的娘!明明听人说跪在王府门口哭哭啼啼求着王爷,说要见一见四世子,如今世子回来了,她却不见了人!
等等!该不会是有人谋害了……
昆公公不敢摸藤想下去,他周身打了个寒颤,抱扶东陵泓熙的手掌也更加用力。
即将昏迷的东陵泓熙窝缩在昆公公的臂弯里,就在天旋地转的那刻,他的耳旁忽然飘来一阵似有似无的歌谣。
“银梳簪发,如儿时时伴吾左右;吾念吾儿,愿儿康健,愿儿无忧……”
娘亲……
东陵泓熙突然伸手握住了昆公公的衣袖。
“娘亲……”
小人儿的眼角滑出泪滴,薄薄的嘴唇无力地嗫嚅道,“不行,我要好起来……我不能再让娘亲为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