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开学第二天时，胡方不见了。
胡方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成绩好，人缘也不错。马上就有人说：“昨天他就来了，还在寝室看武侠小说呢。”
班主任忙着收学费。他一边点钱一边安排值日生扫教室，“他怎么会不见？还有三个没来报到。这些懒家伙！”他笑笑。
那三个懒家伙第二天早晨赶到了学校，一个个吃得红光满面。班主任转了一圈，“胡方怎么还没来？”李斌和时宏良主动要求到胡方家去。他们俩是城里人，和胡方关系不错。我画了一张路线图，从县城到乡镇，从镇上到胡方的村子。他们抓起图纸就走，唱着歌，在大家羡慕的目光中走出教室。
胡方没来。李斌说：“他在家埋头看小说，不说原因，也不理人。”时宏良夸奖着，“农村的风景真不赖，空荡荡的，开阔。”他比划着胡方家的池塘，“贼大”。
许强白了他一眼，“又不是去看风景。”他问班里谁愿意和他一起去叫胡方？举起了很多手，还有女生。大家都渴望这样一个可以游逛又不用担心老师批评的公差。我站起来示意大家肃静，我说：“只能去两个人，得问明原因。”许强问我：“班长你去不去？”我递给他一封信，“把这个带去，全寝室的人签了名。”
签名也没用。许强咬牙切齿地说：“中邪了，他只会哭，眼都哭肿了，就是不肯跟我来。”“原因呢？我不叫你问原因了吗？”许强冲我摇摇头，“他父亲问了几天都问不出来，他看到信哭得更厉害。”
这个胡方，将班里搅乱了，大家说好五十六个人一颗心迎接高考的。
班主任叫我到他家里去。班主任给我一封信，密封起来的。他拍拍我的肩膀，“就看你的了。”
我是一个人去胡方家的。胡方父亲正在门口晒太阳，他的母亲拿着一个鞋底使劲地穿来穿去。“胡方呢？”“胡方在屋里睡觉。”他父亲殷勤地带我进屋，叫我坐下，给我倒茶，小心翼翼地叫醒胡方。胡方看到是我，又把身子侧过去。他父亲歉疚地笑着，“成什么样子，一点礼貌也没有。”我说：“大爷，没事，我和他聊聊。”
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很冷静地对他说：“我代表的是全班五十六个人，包括你自己，是叫你回去上学而不是请你回去上学。”我当然说了“你不上你会后悔的，人生只有两三步最要紧，走错了就遗憾终身。”我感觉我不象个学生，而是一个大人，家长或者老师。他猛地坐起来，“错过还能回头吗？”
我把班主任的信扔过去，告诉他我在外面等十分钟，要想上学的话跟我回去。
他父亲看到我出来，马上唉声叹气起来：“这孩子，烦死人了。”我坐下来，看着远处田野里空荡荡的，只有笔直的白杨和浅浅的麦苗。
胡方出来了，拎一个书包。他父亲高兴地推出自行车，将书包挂好。母亲扔下鞋底，跑进屋里，兜出一围裙鸡蛋，塞在他的书包里。“都煮好几天了，带回去给同学吃，”还塞了四个在我挎包里，“真是好孩子，多会说话。”
大家都很高兴，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胡方回来。胡方腼腆着，坐在位子上，低着头看书。班主任大手一挥，“好了，从此安心学习，冲刺高考。”
课下许强、李斌问胡方怎么愿意回来？胡方没理他们，把鸡蛋扔过去，一人一个。他们问我，我也没理，把纸团扔过去，一人一个。
可今年他们又问起这个问题。这是毕业生十五周年聚会，寒假很多同学都回家乡过年，做生意的许强就发起了聚会。酒喝到高兴劲，许强问胡方，“怎么我们叫你叫不回，班长一叫就回？”胡方看看我，笑笑，“你问班长去。”我马上罚他一个酒，“自个的事不说清楚别往我身上扯。”李斌他们又问我用什么样的方法让浪子回头的。
“啪”的一声，胡方的酒杯歪倒了。他不好意思地拿过湿毛巾擦起来。
班主任坐在那儿慈祥地看着我们。我站起来，端起一杯酒敬给他，“是赵老师的一个纸条将他带回了校园。”同学们立刻都热闹起来，非要胡方说说那个神奇的纸条写了什么有这么大的力量？沉默了好久，他才站起来，给班主任斟上一杯酒，端起来敬给他。待班主任喝完，他才说：“纸条上很简单，就写了九个字：事情己结束回来上课。”
事情己结束？什么事情，大家都不明白，要他解释。班主任找胡方喝酒：“来！我们喝酒，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干什么？”于是，胡方，不，现在是胡局长的胡方端起酒杯跟班主任碰了一个响杯。
那天晚上胡局长喝得烂醉。班主任也喝了不少，不过，他还清醒，他拽着我到一边说：“你一定要不能说出去。”我说：“十五年前没说，现在还说吗？”
十五年前的那个寒假开学时，学校保卫科抓住了一个站在女生寝室后面偷窥的男生，在写交待材料时又偷跑掉了。保卫科的人说，提前开学的只有你们高三四个班。我和班主任把全班作文本上的笔迹核对了一遍，反复核对了就是胡方。班主任严肃地说：“你绝不能说出去”。我点头，非常认真地点头。
班主任现在也点头，非常相信地点头。他说：“你也干老师了，你看我做的对不对？”
我看了看胡方，他正在嚷着，到处找班主任，“走，赵老师，上我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