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是我小学同学，一年级时留了三次级。
别人读“a”“o”“e”，他在窗外推铁圈。我们认真写“1”“2”“3”时，他在位子下面叠卡片。期终考试时，数学20分语文30分，当然留级。
留级的铁蛋对学习依然不感兴趣。老师罚他劳动，他干得热火朝天。老师宣布，铁蛋干班里的劳动委员。
第二次留级后，铁蛋已经不学习了，该背的也会背，就是写不出来。老师看他高高的个子，说你干体育委员吧，带着大家做操。
一年级体育委员铁蛋在操场上声音贼响亮，做操贼标准，校长都说好。
但是成绩依然不好。铁蛋父亲找到校长要再留一年，于是铁蛋干了班长。
铁蛋干班长的班级纪律最好，学习也好。站在班里的铁蛋望着萝卜头一样的同学，严肃地说，都给我读书，不然下课不带你玩。
铁蛋获得了奖状，优秀学生干部。每学期都有，因为铁蛋老干班长，个子大，还有经验。除了奖状，还有别的东西，铁蛋也是高高兴兴带回家，比如红领巾，少先队中队长的臂辉。铁蛋爹说那有屁用。个子很高的铁蛋脖子一扬，我是第一个。
铁蛋的确是第一个，第一个加入少先队，第一个干了我们村小少先队中队长，第一个在小学加入了共青团。那时我上初三，我不信，我还没入呢，铁蛋指着胸前闪闪发光的团徽，校长到乡里给我入的。
铁蛋救了一个落水的低年级儿童，铁蛋年满14周岁，符合入团条件。
入了团的铁蛋上初中理所当然干上了团支部书记。铁蛋爹不想让他上初中，跟我做木匠学门手艺。铁蛋不听，他正骑着一辆新自行车带着一个跛腿的同学风雨无阻地去上学。
铁蛋还领奖状，优秀学生干部，优秀团员，优秀支部书记。铁蛋很忙，带着学生会的人忙着检查卫生检查纪律。他走过的时候，班里的学生鸦雀无声。
铁蛋成绩依然一蹋糊涂。但老师很喜欢他，有他在教室里，班里井然有序。所以老师喜欢和铁蛋聊聊天，表明自己的关心。十七、八岁的铁蛋也喜欢和老师谈谈心，表达自己的志向。
铁蛋的志向是当领导。老师点点头，好好干，你能行。铁蛋更加坚决地收交作业，包括经常不交作业的同学。
老师在一起聊天时就说，这家伙真能干领导。这是我亲耳听说的，那时我已经考上大学回到母校玩，我的班主任后来也是铁蛋班主任说的。铁蛋也知道，他说我不羡慕你，我能干领导。
我当然不信。但铁蛋确实干上了领导，建筑队的带工小队长。干了没有半年，管了三个队，利利索索。后来，整个工地都交给他打理。我大学毕业时没找到工作，先在外面打工，找到了他。铁蛋领着我在工地上转了一圈，你随便挑个活，工钱不拖欠。
一年后，铁蛋包了一个工地，自己揽活干。他说你不要回去，帮我看图纸，我给你多开工钱。铁蛋手上戴了三个戒指，他满口酒气。
我回家做了教师。铁蛋在外面干老板。铁蛋给我打电话时，总是说累啊，管理一百多号人，天南海北都有。
铁蛋并不嫌累，他管的人越来越多。从一百多号到五百多号。不像我，总是四五十人的规模。铁蛋回来时找我喝酒，事业做大了确实累，不像你们老师，轻闲。他声音洪亮，像是小时候带操一样洪亮。
我说你把你家志强带走吧，天天东溜西逛，还逃课搞恶作剧，跟着你出去也挣点钱。志强的爸爸，老板铁蛋马上本起脸，我错了行不？老师不轻闲，老师比我累。
铁蛋走时拉着我的手，当年幸亏我一直上学，一直干班长，要是下了学，铁蛋摇摇头，现在只能提泥兜当小工，被人管着。
铁蛋抱了我一下，一定要让志强上学，学校是个好地方。
他满口酒气，一说话就吹了出来，都散在我们的校园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