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一个想法钻进脑袋——我想当铁匠。当铁匠多好,过去怎么没想到这个事呢?
在铁匠铺,用长柄钳子从炉中夹一块红铁,叮当叮当地砸,铁像泥一样柔韧变形。把铁弄成泥来锻造,是铁匠的高级所在。暗红的铁块烧透了,也懵了。这时,当然不能用手摸它,也不可用舌头舔。砸吧,叮当叮当。
铁冷却了,坚硬了,也不红了,以暴雨的节奏打击,那么美也那么短暂。那时候,铁是软的。
用钳子夹着火泥向水里一探,“滋拉”一声,白雾腾焉。这件事结束了,或完成了,这像什么呢?真不好形容。这是一种生命扩张与凝结的感觉。
而铁匠,穿着白帆布的、被火星儿烫出星星般窟窿的围裙,满脸皱纹地向门口看——门外的黄土很新鲜,沿墙角长一溜青草,远处来了一个骑马的人。
历史上,铁是强力的象征。《旧约》上说:“以色列整个地区未发现铁匠,因为腓力斯坦人说,免得希伯来人制造剑和矛。”在非洲,冶铁是宗教仪式的中心,安哥拉人在冶炼时,巫师把神树之皮、毒药和人的脑浆放人灶穴,当拉风箱的人开始工作时,伴有歌唱、舞蹈和羚羊的粗野音调。
在苏丹西部,铁匠像祭司一样得到国王的保护。而在北非,铁匠可怜地处于受侮辱的最底层,正如西藏的铁匠被视为最低等级的成员,因为他们制造了屠刀。而布里亚特——蒙古人认为铁匠是神的儿子,像骑士一样无比光荣。
铁匠是刀的父亲、犁的母亲。在人类的文明史或杀戮史上,铁匠比国王的作用更大。不说刀剑,一个小小的马蹬便能带来版图的延伸。
铁匠所以神奇或另类,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古代人类最为敬畏的两样东西:火与铁。铁匠铺如同产房,在火焰中催生奇特之物,从车轴到火镰。布里亚特人的萨满仪式唱到:
你们这九个“波信陶”的白色铁匠啊,
你们下降凡间,你们有飞溅的火花,
你胸前有银做的模子,你左手有钳子,
铁匠的法术多么强大啊,
你们骑着九匹白马,
你们的火花多么有力量!
漆黑的铁匠铺里的“铁”味,是锻击和淬火的气息。炉火烤着铁匠,他的脸膛像通红的铁块一样光彩焕发。在太阳下,铁匠的脸黝黑,像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