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既没了春寒,炎热还要过些日子。天空像是刷洗过一般,没有一丝云雾,蓝晶晶的,又高又远。一轮圆圆的月亮,把大地照得亮堂堂的,树枝、幼草的投影射在路上,花花点点,悠悠荡荡。夜深了,整个中原都在静静地安睡。
月光悠悠地照到床前。
秀秀一觉醒来,抱住吴浩说:“刚刚,我做了个梦。”
吴浩被她弄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问:“什么梦?”
“我梦见雪儿又来了,她叫你出去玩,你叫我也去,我说我不去,你们去吧;你就很高兴地和她走了,一点也不想让我去的样子。我在家等你你不回来,就出去寻你,可摆在我面前的路是千条万条错综复杂的,到处又是白茫茫的一片,我好惊慌,好害怕……”
“我不会让你害怕的,放心吧。再说这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别瞎想,睡吧。”
“如果她真的又来了,你会怎么办?”
“我的戒指她都还了,应该不会再来了。”
“要是来了呢?”秀秀追问道。
“来了我也不去见她,除非她进了这个门,那我也没办法了。”
“嗯。我相信你。”
秀秀说罢,搂着吴浩,满足地睡去。
不知是吴浩给雪儿的烙印太深刻,还是“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心理在作怪,就在那几天里,果然不出秀秀所料,雪儿真的又来了。这天上午,吴浩和往常一样,蹬着那辆新买的“三枪”牌人力三轮车去市区进货。中原乡村的原野是活跃而美丽的。天上白云缓缓地飘着,广阔的大地上三三两两的农民辛勤地劳动着。柔嫩的柳丝低垂在静谧的河边上。河边的顽童,破坏了河水的安静:“看啊!看啊!”“泥鳅!这个小蛤蟆!”叫声笑声四处飘散,使人不禁深深感到了夏天的欢乐。
吴浩看着美丽的乡间原野,边走边享受着怡人的清风阳光。
“吴浩哥!”一个很好听的银铃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吴浩见是一个细腰纤手,美肌若玉,花容绝代的少女,像一只轻盈的小鸟来到他的面前。看她比才开花的果树还要甜蜜可爱。世上没有一个聪明人能想象得出这样一个姑娘,这样一个新鲜活泼的可人儿。她的一张嘴甜得像蜜,或蜜酒,或像干草里藏起的一堆苹果。
吴浩刹住车,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迷人的姑娘——她的面容很娇嫩。她一定还不到二十岁……风吹动她的粉红衣裙,拂着她的长腿。睫毛又长又黑,鼻子挺秀;但是她的黑眼睛却是了不起的妙物——水汪汪的仿佛今天才第一次睁开似的。整个人清清秀秀的模样,很古典,很容易让人想到那个“水做花砌”的林黛玉。可她又现代十足,浑身上下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娇嫩红润微带羞涩的脸,使人很有好感。
“不认识了,吴浩哥!”
少女的声音柔美而又甜润。她的眼睛最好看。一对很亮很黑的眼珠,眼珠转到眶中的任何部分都显着灵动俏媚。假若没有这一对眼睛,她虽长得匀称秀气,可就显不出她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了。她的眼睛使她全身都灵动起来,她的眼把她所有的缺点都遮饰过去,她的眼能替她的口说出最难以表达的心意与情感,她的眼能替她的心与脑开出可爱的花来,她的眼会使她征服一切。看见她的眼,人们便忘了考虑别的,而只觉得她可爱。她的眼中的光会走到人们的心里,使人立刻发狂。
“你是——晶晶?”
长得这么漂亮的小妹妹,她会是谁呢?吴浩看了她半晌,忽然想起似的说。
“是我!吴浩哥!”
许晶晶因为吴浩还记得她而高兴得连连点头。
“你怎么来了?”吴浩热情地问。
“我怎么就不能来看看你?!”
许晶晶的眼神露出狡黠的迷人。
“我有什么好看的啊?”
“人家就是想来看看你嘛!”许晶晶撒着娇。
吴浩喜欢看她,同时又担心他就这样站在大路上和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侃谈,让来去的旁人(尤其是认识他的人)看见说长道短,引起秀秀误会,便把三轮车推到路边许晶晶的轿车旁,在路的外边站了下来。
静寂的热气在大地上蒸腾,闪着光,闲散而轻柔地晃动着,俨如在水里游动着的鱼。脚下是一片被灼热的阳光所临照的田野,小麦的花粉在田里飘浮着,像一片轻烟。
许晶晶走起路来,又轻快、又活泼、无忧无愁的样子,表现出她还没有受到生活的煎熬,估量她是一个天真的少女;她的姿态娴雅、轻盈,说明她正处在那最美妙的过渡年华,从童年的黄昏过渡到少女期的黎明。
“有什么事说吧,再胡说不理你了。”
吴浩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可喜欢她了。
“吴浩哥,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许晶晶笑着。
吴浩知道她又是在开玩笑,便故意说:“好啊,不过我可有许多异性朋友,你得在后面排队。”
“后来居上嘛。”许晶晶笑盈盈的瞅着他,眼波去而复来、来而复去地流动,“吴浩哥……你爱我吗?”
吴浩的目光不觉又落在许晶晶的身上:她的皮肉儿很细,嘴唇丰满,牙齿整齐,脸蛋儿红润;脖子是滚圆的。饱满的胸部,惹起人家的注意与幻想。她已过了二十一岁,她的苗条身材,裹着粉红色的简单衫衣,既柔软,又温雅,一点也不瘦弱,的确是很可爱的。像丝一般的黑色美发,覆盖着她的头上。她的面容是甜美的,上部是喜欢笑的黑眼睛,底下是娇嫩的小嘴,脸色同玫瑰花一样的新鲜。
诱惑老在晃动,如百条小虫爬进视觉网,有点异常的痒。
太美了,晶晶啊。他恍惑,他痴醉,他战栗,他已坠入云雾……好半天,他清醒过来,顿时惶恐不安,惊惧不已,一种犯罪感袭上心头。但他极力镇定了一下,又想,若能跟她一起去转街或散步,或去相馆照个合影什么的,该是多么快乐和风光的事。但是想归想,吴浩嘴上永远不会讲出,因为他知道那是不可以也不应该的。
“怎么样啊?吴浩哥!”
许晶晶歪着头,笑着问他。
每当吴浩直瞪瞪地望着许晶晶那可爱明亮的眼睛,望着她整个苗条而美观的身躯,特别是望着她薄透的裙子里那双长得令人赞赏不止的腿的时候,他浑身都在打颤。他有些克制不住。她那妩媚的体态,他愈看愈要看。他不由得想到,如果这姑娘是魔鬼的化身,也是极诱惑人的。何况她性情柔和,十分纯洁,又活泼得像只屋顶上的麻雀。
吴浩就朝她点了点头。
“不,我要你说。”许晶晶娇滴滴的。
“要是你能听话,我就非常爱你。”
“非常?”
“非常。”
“现在你不爱我吗?”
“现在也爱。”
“要是我想吻你,你会吻我吗?”
“是的,只要你应该得到吻的话。”
“……”
在许晶晶的眼睛里,思想敞开或是关闭,发出光芒或是没入黑暗,静悬着如同落月,或者像急闪的电光照亮了广阔的天空。在这表情上是无穷无尽的,像海一般的深沉,天空一般的清澈,黎明和黄昏,光明与阴影,都在这里自由嬉戏。
“噢,好吧,”晶晶蓦地叫道,“我要是想嫁人了,你会让我嫁给你吗?”
想出这个新的念头,大概使她十分高兴;她等待着吴浩的回答,两眼闪闪发光,嘴唇都笑歪了。
“哦,是的,”吴浩答道,不禁为这新的古怪念头微笑起来,“要是你是一个善良的、很有教养的姑娘,要是你又听话又……”
“善解人意?”晶晶应声问道。
“啊哟!对呀,是善解人意啊。好姑娘!”
吴浩说罢,盯着她的薄薄的、透明的裙子,像一团云一样环绕着她的窈窕的身躯;两只露出的、纤细的、柔嫩的、少女的手臂低垂着、沉没在她的粉红色宽衣的皱襞里。
女人有她温柔的空气,如听萧声,如嗅玫瑰,如水似蜜,如烟似雾,笼罩着他。她的一举步,一伸腰,一掠发,一转眼,都如蜜在流,水在荡……她的笑是开放的花,流溢着诗与画,还有无声的音乐。
晶晶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羞答答地低下头,美丽的面容像皎洁的月亮,它能使四周潜伏着的美立即显露出来。灼热的阳光在那一刹那间似乎已变成了有知觉的生物,初夏也似乎忽然具有了一定的形象。像太阳约束着一切行星一样,这女孩儿使得天空、大气、光线和她身边的一切都围绕着她活动。
吴浩心里不由充满了十八岁少年那神圣纯洁的爱情。晶晶往他身边靠近点。吴浩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把他的脸凑到她跟前去。她没有躲闪,他就握住她多汗的手,吻她的嘴唇。
“哎呀,这是怎么了!”晶晶说,用很快的动作挣脱自己的手,从吴浩身旁跑掉了。
她跑到一边,摘下两片树叶,用来拍打她那火热的脸,然后回过头去看吴浩一眼,把两只手在身子前面灵活的来回摆动着。
吴浩站在那里,内心一阵汤煮,脸上火辣辣地发烧。哎,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三十多岁的人了,都已经成家了,竟还有这般非分之想,真该死……
他脸一红,忙说:“晶晶,对不起!”
“没什么的,吴浩哥,晶晶喜欢。”
晶晶甜甜地笑着……
人真是矛盾。人生的许多时刻处于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尴尬。这矛盾是一切文学艺术的起源和归宿,蕴含的道理简单又复杂。对于晶晶,吴浩明明知道不可能也不可以,可她还是那样地让他渴望和欣喜,甚至于她这次还没走,他却在盼着她下次还来。吴浩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于是又严厉地批评了自己。
“你找我什么事?”
过了一会,吴浩才想起他该问她的话了。
“雪儿雪姐来了!”
晶晶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她的脸是那么媚美、端庄。
“在哪?”
“郑州!你不去看看她吗?”晶晶转过头,看着他。
“她来做什么?”
“受主办方的邀请,来郑州演出,时间两天。”晶晶说罢,从车上拿出一个信封递过来,“这是地址和门票,你去吗?”
吴浩接过扫了一眼,说:“我没时间,怕是去不了。”
“可她想见你啊!”
“到时再说吧。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吴浩突然想起他该去进他的货了,骑上三轮车,看了一眼晶晶那可爱的脸,有些不舍但又必须得走了。
“吴浩哥,”晶晶跑来,拉住三轮车把说:“等一下。”
晶晶忙从车上拿出一台崭新的苹果iphone3G手机,递向吴浩,说:
“这是雪姐给你捎的,别忘了跟她联系。”
趁她递手机这片刻的工夫,吴浩又贪婪地欣赏她,因为他觉得晶晶是这样的好看,——她的眼皮像是特地为她的视线剪裁的,看上去又杳眇、又妩媚。气出急了,玲珑的鼻孔分开,丰盈的嘴唇翘起,同时有一层薄薄的黑毛,影影绰绰地盖在上面。
“这个我用不着,你拿回去吧。”
吴浩扫了一眼晶晶递过来的手机,觉得他不该老拿人家的东西,没伸手。
“这是雪姐的意思,你若不收,叫我怎么交差啊?”
“那是你的事。”吴浩率直说。
晶晶调皮地一笑,说:“你要不收,我就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收下为止!”
“好好好,算我怕你了,替我谢谢她吧。”
吴浩看她又可爱,又有趣,心里很高兴,就伸手将手机接了过来。
晶晶笑了,很漂亮也很妩媚。
吴浩看着她,总有一种欣赏不够的感觉——她的整个身体,从她那光泽的头发以至她的裙褶和她那脚上的皮凉鞋,全都那么优美,像有东西使你沦肌浃髓一般。
进了货回去,吴浩把这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秀秀,然后拿出信封拆开,见里面是一张演出的门票和一封雪儿的信,信上说:
浩哥:
我又来郑州了,意外吗?是的,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明知一切都过去了,可我还是放不下你,我真的逃不出这份情缘了!
浩哥,如果当初不遇上你,你我之间将不会有任何关系,可命运偏偏不这样安排。一遇到你,我就被你那超人的胆气和人格魅力深深地倾倒,被你这个刚强诚实的男子深深地吸引,往日的孤傲清高,矜持自信被你轻而易举地摧毁了,爱就这样突然来临了。在遇到你之前,我没有真爱过,我的感情生活是一片空白,生活中的我处处体现女人的刚强,我把我的热情全部献给了工作。
自从认识了你,我才发现其实我也是一个很柔弱的女人,在我内心深处对于爱情的渴望和等待竟是如此强烈。但最令我痛心的是我的无能,连一个自己爱得如痴如狂的男人也得不到。你走了后,空前的寂寞和孤独淹没了我,心被思念和焦虑占满,所有空闲的时间都在想你。
在漫长的日子里,你成了我最珍贵的一本书,在每一个静谧的夜晚,我都会把你拿出来仔细品读,读你英武明亮的双眼,读你侠骨柔肠的品格,读你胸怀坦荡的男子汉气质,千万遍地读,永远也读不够。
我牢牢地记住你的住址却不敢前往,要说的话太多却始终没有机会表达,因为太看重你太珍惜你,我才不忍前去打扰你,但你哪里知道,我先后给你写了几万字的情书,不敢寄出,我不想用倾诉来换取你的爱。但这些年我们终不得相见。你不知道,多少次那沉重的几乎要压碎我的相思之苦是怎样逼着我双膝跪地泪如泉涌。我企求上苍:让我见见他吧,哪怕一分一秒,任我千呼万唤苍天没有回音,我那敏感而又多愁的心快要熬不住了!
万般无奈时,我曾无数次努力让自己忘记你,千百次地对自己说:他不是一个完美的男人,他自私、绝情。可我还是做不到。我少年时期曾经梦幻过的理想丈夫,不正是像你这样懂感情会浪漫不畏艰险刚强有力的男人么!
在北京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你没有如约而至,我那敏感而多愁的心早有不祥的预感,我怕失去你……我已经意识到了,美好的爱情也和工作一样,需要去争取去创造,我要用我的歌声向你袒露心迹,倾诉衷肠,我要你听听我那颗爱你的火热火热的心。为此,我应邀来郑州了,这对我来说是一次机会,同时也希望你能给自己一次机会。如果你来见我,来看我演出,我会毫不犹豫地跟你回家(我们可以定居郑州或同飞香港,一切由你来定),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当你遇到困难时,我会用我那如火的热情鼓舞你;当你感到疲惫时,我会用我那如水的柔情抚慰你……
如果你不来,我会把这爱深藏在心底,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为你祈祷,为你祝福。
你的雪儿
“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一起看完了信。秀秀问。
“那还用说,当然是不去了。”
“那你这几天注意点,我怕把她逼急了,派几个人来把你抓走。”
吴浩见秀秀如此担心,不以为然地笑笑说:
“哪有那可能,这可是在我们的家门口啊,她敢吗?再说她要个躯壳有什么用?”
“你还是小心点吧。”秀秀十分谨慎。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吴浩觉得秀秀的话也有几分道理,雪儿虽心地善良,一般不会做这种不齿之事,但人一旦迷失了心性,她要想这么做对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时时提醒自己要离他们远点。
第二天,吴浩在市区进货,无意中在批发店的一张《大河报》上,看到了邓雪儿来郑州演出的消息……晚上,吴浩抱着秀秀坐在床上看电视,他拿着遥控板选台,竟意外地在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上看到了邓雪儿的演出实况——站在台上的雪儿清新靓丽,明艳照人。随着轻歌曼舞的音符流淌,雪儿腕上的环佩叮咚,她深情地吟唱着:
“风儿呀吹动我的船帆,
船儿呀随着微风荡漾,
送我到日夜思念的地方
……风儿呀吹动我的船帆,
情郎啊我要和你见面,
向你诉说心里的思念;
当我还没来到你的面前,
你千万要把我记在心间,
要等待着我呀,
要耐心等着我呀,情郎!
我心像东方初升的温暖太阳。”
这虽是一首八十年代的爱情歌曲,但吴浩觉得她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向他诉说。好多年没见雪儿了,她那天使般的笑颜,竟和从前一模一样,在她脸上丝毫找不到岁月的痕迹。她身上金黄的衣裙飘逸潇洒,显得是那么的高贵美丽!有这样一个绝色美人那样深情地爱着自己,吴浩心里涌满了一种幸福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