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星期,莫小强发现上学成了一件极其痛苦的事。
重生后的第一个星期,莫小强一直很忙,比杜甫都忙。又是打架又是写小说,还得重新复习初一的课程,不过,虽然很忙但也很充实。于是在这充实的一周里,他发愤苦读,从前到后将初一的课本全部复习了一遍,终于放下心来应付每天的课后作业了,估计就会初一的各种考试也没有问题。
于是,他开始有时间了,可以闲下来了,可以在课堂上走走神了,于是他就痛苦了。
初一的课本一翻完,莫小强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再坐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本,就让他心里只有一个字:烦!当年就曾被虐过一遍,刚刚过的一周又重新涮了一遍,于是再来听课,就像把别人吃过的馒头再一吃遍,止不住地犯恶心。
于是,老师在台上讲课,莫小强就在座位上看人。看完美女看帅哥(呵呵,别往歪处想),他认真地研究了每一个同学的长相,回忆他们的前世今生,希望能将这个班上的同学都熟悉一下。不过,他对班上同学的记忆实在是有限。上一世,他自我封闭后,和他们打交道的时间其实很有限,后来赴省城读大学以后,就一直混在外地,和这些大多依旧生活在小县城的同学没见过几面。没多久,他就将能想起来的事都想了一遍,于是只好无聊地看着他们发呆,然后发呆也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好在还有下课。
莫小强一下课就去找石头,然后就是在校园里一起疯跑,疯打,疯叫,让课间十分钟变得疯狂。在疯狂地发泄后,他可以在课堂上多忍耐几分钟,也能多睡几分钟。重生后一直没改掉的爱睡觉的毛病成了救命稻草,如果不睡觉,他真不知道如何度过每课堂的45分钟。
他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把初二初三的课本也找来,从头到尾复习一遍。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在课堂上学习初二初三的课程,估计很快就会被大家视为怪物的。他也没打算搞个少年大学生什么的,那样的生活没有吸引力。
无聊之余,他开始在校园里传播一些先进的文化,比如如何竖起中指向人问好,如何说好美国英语的精华“FUCKYOU”“SHIT”,……等等。
先进文化的影响力果然是威力无穷,这些新玩艺很快就风靡整个校园。三中的孩子们头一次觉得学英语不再是痛苦的事,里面有无穷的乐趣。在兴奋之余,他们都开始以竖中指说“FUCKYOU”为时尚,一时间,校园里到处都是竖起的中指,和吼出来的“FUCKYOU”“SHIT”……
每当校园里几百根中指竖起来,美式英语精华在校园各个角落被吼出来,莫小强就乐不可支,为自己作为先进文化的传播者感到自豪。
有一天,他在上英语早自习时,忽然听到身边的同桌,作为学习委员的李文娟在读英语时,有几个发音很耳熟,于是很认真地听了下。哈哈,原来这个小丫头正在很小声地在练习“FUCKYOU”的发音。
他一下子笑得喘不过气来,没想到这个平时不吭声的小丫头还有这样的一面,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他连忙向她伸出中指表示敬意,感受到他崇敬之意的学习委员,马上意识到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脸刷地红了,咬牙切齿地捉住莫小强的手指使劲拗。
两只白白的小手用力握住张小凡的中指,使劲地想往下拗,这个画面在莫小强看来充满邪恶感,不由笑得更厉害了。
李文娟虽然不明白他笑什么,但也知道这猥琐的笑容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邪恶,不禁手有些发软,丝毫用不上劲。
她恨恨地将手甩开,扭过头去,不再理莫小强。
这是这个星期莫小强遇到的最开心的事。
当然,从那以后,李文娟就不和莫小强说话,上课时目光从不向这边偏移,一放学转身就走,把这个同桌当成了邪恶的化身。
莫小强在心里不断地喊冤,明明自己是对她好学不倦的精神表示敬意啊,为什么会被误解呢。
但这种快感并不能持久,没过两天,这种伟大的文化交流活动也不能让他开心了,无聊感又跑来和他相伴。
没办法,尽管莫小强现在的身体只有十三岁,但内心其实已经年过四十,早已习惯了成年后的那种为了生存和欲望而努力的生活,而现在他在课堂上已学不到有用的知识,这时间就在无聊变得格外难熬。
他想,这大概就是重生的不适应症。
为了找点事情做,他开始完善那部描写“唐朝三好学生”的穿越小说。先是用了一天把两万多字的结尾部分写完,然后开始慢慢地修改润色。修改小说和写小说不是一个位面的活,写小说会充满快感,可以一泻千里汩汩滔滔,而修改小说却是要慢工出细活,一点点磨。不过好在这个故事结构简单,没有复杂的人物关系,各种桥段都是用了千百回的经典段子,所以在内容上也不用细心去考虑,主要工作就是核对一下引用的诗文是否有误,然后加上一些景物描写和心理描写,烘托一下气氛,改掉一些明显的文字错误。
这个工作进展得很慢,一天也就改个两万字左右。
为了誊写最后的定稿,莫小强从家里翻出了几本质量不错的稿纸。
这是去年暑假他和妹妹小雨勤工俭学的成果,用捡来的杏仁换钱买的。
每年桃杏成熟的季节,县城里的孩子们会流行赢杏核的游戏。游戏的方法各种各样,比如隔山打炮、丢杏核、手心手背、飞刀定位等等,但结果只有一样,就是赢取对方手里的杏核。莫小强有一双又大又灵活的手,在赢杏核的各种游戏都算得上是高手,所以一个暑假下来,他赢的杏核装了满满一个化肥编织袋。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他和小雨花了两天的时间,将杏核一个个砸开,将里面的杏仁取出晒干,然后卖到县里的物资回收站,换来了十几块钱。这些钱是他和妹妹的劳动成果,都用来买零食小人书什么的。去年县城的商店进了一批有暗花的稿纸,小雨很喜欢,所以买了好几本。这些稿纸他们平常都舍不得用,只有作文受表扬要上墙报时候才会拿出来。
这次修改小说,莫小强得到了小雨的大力支持,允许他将改好的稿子全部用这批稿纸誊写。
莫小强当编辑时明白一个道理,手写的稿件,要想让编辑有耐心看下去,最重要不是妙笔生花,而是字迹清晰,阅读顺畅。一个小县城无名少年写的东西,要想让编辑看下去,用端端正正的字体认真抄写是必备条件。所以他在誊抄稿件全用了规规矩矩的仿宋体,这是编辑这个职业留给他的一笔资产。
当重生的第二个星期快结束时,莫小强已经誊抄了大约六万字的稿子。他算了算时间,估计再花个四五天时间,就能把所有的稿件都改出来抄好了。
这个星期终于结束了,星期六下午放学,莫小强又和石头小米一起回家写作业。他三下五除二写完作业,扔给两不良少年去抄,自己则抓紧时间开始誊写小说。
刚写了没两行,就听到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在大门外喊他的名字,声音很熟,可没听出是谁。
小米一下跳起来,跑了出去。很快就听到他在门外大喊:“秀才,芬子找你。”
芬子找?莫小强正在疑惑中,小米已经和芬子走进院子。
芬子还是那身红夹克白裤子马尾头的妆扮,她一进来就四下看,还一边说:“秀才,你就住这儿啊。我只知道你住这一块,可不知道是哪一家,只好在外面喊。”
莫小强看着她笑笑,不知道她突然跑来有什么事。
芬子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回头对他说:“秀才,昨天黄毛去看了黑皮,说他叔叔打过招呼了,去探视已经没有限制了。我一会儿就过去,你也一块去吧。”
“啊?!”莫小强愣了一下。他和黑皮虽然也算熟人,但并不算黑皮圈子里的人,大家习惯把他和石头他们当作小孩子看,像探视这种事是轮不到他的。不知道芬子为什么会来找他,自己什么时候变得有地位了,可以作为重要人物去看望坐看守所的黑皮。
小米和石头马上兴奋起来:“好啊,我们一块去。”他们俩一直以黑皮为偶像,听到有个机会能显示和黑皮的不一般关系,当然欣喜若狂。
莫小强想了下,觉得这也不是坏事,决定一起去看望黑皮。芬子算是有钱人,出钱买了点水果什么的,放在自行车的车篓里作为礼物。
小时候,莫小强一直以为县里的拘留所是一处戒备森严的地方,因为从外面能够看到的,只有高高的墙和吓人的铁丝网。在少年的想像里,高墙一定会有戒备森严的碉堡,架着机关枪,养着大狼狗,不时有全副武装的巡逻队走过,气氛又紧张又严肃。多年以后,他因工作之便,专门去看过县里的拘留所,发现那里既没有碉堡,也没有机关枪,甚至连手枪也没有一支。高墙内只是两排小小的平房,看上去就像一个管理严格的小旅馆,除了不许随便出入,看守人员和犯人和平相处,相处融洽。他甚至亲眼看到,一些情节不重的被押犯人甚至可以被充许到门口买烟抽。这让他大失所望,幼年时的想像被打得粉碎。
县城的拘留所,也就是古城人嘴里的看守所,从莫小强家出发并不算远。
他们到达时,一个很和善的民警出来接待,黄毛的叔叔托的人就是他。
听见几个孩子说要看黑皮,他看着芬子车篓里的东西笑了,说黑皮不在所里,已经转到医院去了。
原来这几天黑皮他们的事风头过去了,管得就松了下来。在这个民风剽悍的小县城里,这样打架事件太普通了。所以,在应付了地区领导后,被抓的人就陆续放出去了。就是作为事件主角的黑皮,今天也转到县医院治疗,其实也就是放了。
于是几个人又掉头去了县医院,在找几个护士问路之后,在一间病房里看到了正在打点滴的黑皮。
黑皮原来是一头四六分的长发,现在因为受伤,剃光了头发,包满了绷带和纱布,看上去很滑稽,但是精神看起来不错。
他们进去的时候,病房里已经有好几个人了。一帮人正大声说着话,主要谈话内容就将来如何教训东城的那帮家伙。
现在的黑皮就是一个普通的病人。在莫小强的印象里,十多年后黑皮也曾受伤住院,那一次,他的手下在医院划出了一个区,作为他的病房,数十名身穿黑衣的大汉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医院门前停满了豪华小轿车,来看他的人排起长龙,派头之大,全县为之侧目。也正因为这样,他被省公安厅盯上,开始调查他的底细,最后将他送进了监狱。
黑皮看到他们几个,显得很高兴,大声叫着莫小强和石头的名字。
芬子将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对黑皮说:“他们说你伤得很重,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黑皮笑笑:“一点小伤,习惯了,过两天就全好了。”
石头傻笑着不说话,小米则伸出了大拇指:“老大就是老大,伤都好得快,真牛!”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这个小米真有拍马屁的天赋。
莫小强仔细看了看黑皮的伤:“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再输两天液就没事了,这几天我们都担心坏了。”
黑皮一挥手:“妈的,等我伤好了,出去就把那帮孙子们宰了。”
在场的一帮人马上纷纷表示,一定要彻底打垮东城的那帮家伙,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黑皮将莫小强和石头、小米介绍给房间里的几个人,这些人里除了黄毛,都是西城现在比较有名气的混子。他们一个个都装出很高深莫测的样子,很傲气地和三个小孩子打了招呼。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莫小强他们和芬子一起告别出来了。在这个圈子里,他们只是边缘人,表达一下心意就够了。
这时天已傍晚,欲堕不堕的夕阳在西边的天空烧红了一大片云彩,半个天空像是着了大火一样,非常壮观,将县城的建筑和几个少男少女的脸都映得通红。
好美。几个少年一时都忘了说话,也忘了刚才在医院里看到的一幕。他们站在街头,看着天边的夕阳,心情无比宁静。